第219章 负尽狂名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月色如同穿在她身上的一层薄纱,让这夏日的夜晚在沉闷死寂之余,多出些许清凉之感。
和政公主固执地坐在外面,用呆滞的目光数着地上的石板,从第一块到最后一块,她怕自己睡着过去,但里面时不时传出的惨叫声让她一次次清醒过来。
自己坐在这救不了任何人。
“殿下,请回吧。”
沈青走到她身前,低声道:“这是大王的意思。”
公主凄然一笑,眼里带泪,如果说夫妻间最让人感动的细节,大概是他在审犯人的时候,都清楚知道你站在外面而且还记得让人来提醒你早点回家休息。
但这也意味着,某些事不可更改。
“她到底在隐瞒什么?”
沈青摇摇头,不知道是给不出答案还是不能说。
公主只是坐在这儿,什么都没说,但她还怀着身孕,本身坐在这就已经代表了一种请求。
她离开的时候,大量的万花探子立刻跟了上去,一路保护着她回去。
在她离开后,那股脂粉的气息也彻底消散,浊臭的血腥气味涌上来,沈青咳嗽了几声,有些嫌恶的挥挥手,像是要把这股气味挥去。
万花的大牢自建成那日起,除了他们这些狱卒外,其余人就是站着进躺着出,撒在这里土地上的肥料是鲜血和人命。
里面已经听不到惨叫声了,沈青不急着回去,手下递来一个水囊,他摇摇头,手下只得拿出一根萝卜。
“只有这个了。”
“挺好。”
沈青嚼着萝卜,咔嚓咔嚓的声响就像是在里面听到的骨节断裂声。
魏王吸引沈青的一点在于绝对的高傲和自负,换一个词来讲,其实就是仁慈。
有个善心的主子挺好,至少时刻都念着一点情面,除非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他是不会跟你撕破脸的。
哪怕是到现在,沈青依旧认为大王已经相当容忍了。
居然到现在还没杀了她
或许也是因为,还没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外面响起通报声,沈青手里还捏着半截萝卜,抬起眼皮,认得进来的人是薛嵩。
“宫里那位审出来了。”
他面色冷漠,在沈青身边坐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
“还有吃的没有?”
“萝卜。”
“拿来。”
沈青把吃剩的半截递给他,薛嵩沉默了片刻,摇摇头。
“多谢,你吃吧。”
沈青没急着吃完,而是看向薛嵩:“宫里那位怎么说?”
“她招了,说是两个月前,有人让她每个月按时去送消息,第二次的时候,被她这个姐姐瞧见了。”
“难怪了。”沈青把萝卜根子随手扔掉,哈出一口气,面前顿时出现了令人作呕的酸味。
“原来是姊妹情深。”
薛嵩站起身,稍微往旁边避开了一点。
“大王还在里面?”
“是,您可以进去,告诉大王不用审了,免得那位殿下真的咽气了。”
沈青的话里带着揶揄和不满,薛嵩大概能理解这里面的情绪,当知道陈温出事后,他心里也压抑着,但依旧选择等候。
“对了。”
在他准备推开门的时候,沈青在他身后说:“那个指使公主的人,知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李泌。”
牢里,火光昏暗,墙上倒映着一个被吊起的人影,不时有点点鲜血从她身上滴落。
“他不是被软禁着么?”颜季明缓缓抬起头,薛嵩看到了一张惨白的脸,眼睛猩红,仔细看才发觉那只是眼里的血丝。
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沉声道:“有人顶替了他,把他放出来了。”
“全都招了?”
颜季明站起身,看都没看身后的宁国公主,墙上陡然出现了一道狭长扭曲的阴影,落在他身后,跟着他离开了死牢。
“李泌在哪?”
“事发的时候,他应该就逃出洛阳城了。”
“往哪逃的?”
“往西。”
往西是陕郡,再往西,便是潼关,最西面,是长安。
走在路上的时候,薛嵩提起了另一件事,而这件事本应该在刚才告知沈青。
“在小殿下那,臣发现了本应在下个月送到指定地方的名单,”他压抑住心里的某种情绪,低声道:“排在前头的两个名字,是两位颜公。”
魏王的脚步停住了。
陕郡,桃林县。
早就是宵禁时分,一队车马姗姗来迟抵达城门处,但依旧要求入城。
城头士卒才呵斥过他们,就有两名文吏和校尉来到城头,询问是否有人要入城,不用士卒说出来,他们就已经看到了城门前的那一队车马,便慌慌张张地下令开城门。
只过了片刻,县令也来了。
一驾驾马车缓缓入城,随着城门再度关上,县令带着一众随员殷勤地等候在马车旁,但眼神还是不停搜寻着,猜测那个人应该在哪架车上。
最先跳下马车的是一些佩刀带剑的人,县令认出这些人应该只是些寻常武夫,便将目光放到最后一架马车上。
如他所料,随着车帘掀起,一个中年人,在旁人的搀扶下走出马车。
他面容清瘦,就算周围只有昏暗的火光,也能看到他眼里的某种光彩。
“下官,见过先生。”
“不必多礼,”他温和的笑了笑,“劳烦明府准备了客舍,如果可以的话,在下想早些歇息。”
“应该的,应该的。”
县令忙不迭地在前面引路,城头守军们好奇地看着他们,猜测着这行人的身份。
校尉走上城头,低喝了一声。
“不该说的别瞎说!老实巡夜!”
夜色很好,月色也保持着近乎完美的光彩,那种清冷的光芒一如李泌眼中的神采,不食人间烟火,同时高高在上。
他没有立刻睡下,而是在院子里漫步。
世上的一大幸福是亲手做出并享受一道美食,另一大幸福是在吃饱后,还能有充足的时间去回味。
这听上去很像是变态连环杀手的心里自白。
制造命案,欣赏人们的恐慌,沉溺于只有自己知道的细节里,回味着它们,如同品尝一杯陈酿。
人命死的比烟尘还轻,鲜血臭的比尸首还快,而对于他们来说,这种回忆无论过多久,被拿出来的时候都会有一种老酒的醇香。
相比于李泌,那些所谓的杀手,没有他聪明,而他们一生中所犯命案的数量,加起来也比不上死在李泌手中的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