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贺兰进明沉默片刻,“我亲自带兵前去。”
“派人把公主请出来。”
大风吹卷着尘杀,旌旗下黑甲如浪潮涌动,一阵阵肃杀的气势扬起,让风也只能在军阵上方止步。
来瑱策马前行,平静地看着出现在不远处的那支兵马。
“江淮军。”
他声音沙哑,脸上,则是一种压抑的兴奋。
“对面多少人?”
“约莫是七千。”
贺兰进明不敢托大,况且是自己亲自带兵,所以又加了些人手进来。
战鼓已经擂响,贺兰进明还没组织好措辞,被这鼓声一惊,不由得抬头看向前方,满眼都是不敢置信。
这支魏军没有停顿,而且已经做出了进攻的姿态。
你们,
怎么敢!
一个骑兵冲出军阵,高吼道:“大唐公主在此,请来太守出来说话!”
“停。”
来瑱面色玩味,随口吩咐一声,身边令旗飞舞,原本已经奉命准备进攻的四千甲士,这时候硬生生停顿下来,气势却不低沉,反而越发高涨。
“呵呵”来瑱微微颔首,然后提高声音,大喊道:
“大魏威武!”
“大魏威武!”
身边的将士们齐声高吼,声势几乎冲破天际!
而在对面的军阵里顿时出现了骚动和畏惧,片刻后,一匹马缓缓走出,坐在它身上的是个女子。
公主策马前行,她窈窕的身影,是残酷战场上一道独特的风景。
吴郡太守意识到这时候不是争抢公主归属的时候,若是贺兰进明这支大军溃败,江淮的心气劲怕不是会直接没了大半。
因此,不得不又将公主送到前线。
丹阳太守张润站在阵中,看着公主的背影,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江淮军将士们注视着她离开军阵,神色各异。
对方已经明摆着要进攻了,自家大帅却把一个女人放出来,这是要做什么?
来瑱身披甲胄,跃马出阵,高声道:
“殿下,可还安好?”
当今与前朝明面上并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唐王也还在洛阳城里好好的住着,而且这位公主,也是受当今册封过的公主。
“回将军的话,尚可。”
李淑明显的消瘦了,她本来也不胖,现在这么一瘦,脸上看起来极其憔悴,有一种病态的美感。
“殿下,回来吧。”
来瑱半真半假地说,他以前跟这位殿下没什么交集,单纯就是怕待会刀剑无眼伤了她,自己会惹到没必要的麻烦。
“不”
李淑微微摇头,轻声道:“江淮叛乱,应该给陛下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吧?”
“殿下既然知道,又为何要将自个归属到叛军中?陛下对您的宠信,就连下官也曾听闻过些许。”
“是啊他对我很好。”
李淑脸上出现了一抹笑意,似悲似回忆,“他杀了我的姐姐,将我的家人圈禁在洛阳,将我父皇的国家夺走。
我本该恨他的。
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每天都还在想他,怨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后来我知道了原因。
是我,害死了陈将军。”
来瑱静静地听她诉说,没有急着再去动手。
真要说起来,陈温的出身很低,出身上,与一个公主自然不能相提并论,但人是有感情的。
陈温跟随天子一路走过来,最后是为了保护后者而死,
他死的那天,其娘子才诞下一个婴儿。
“所以,我准备把这条命,还给他。
也是,给他一个交代。”
来瑱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立刻清楚前后两个他指的人不同,过了一会儿,他轻声笑起来:“殿下,这是在说什么话?”
听她的意思,是要
“无论我是死在洛阳城中,还是死在江淮,都不能算是名正言顺,甚至,后者还可以找其他的人来假扮我。
公主二字,说起来尊贵,其实也不过就是个摆设。”
她自嘲地笑了笑。
“来太守,你好好看看,现在两军阵前,万人目光所及,都知我是公主
江淮造反,用的是我的名头。
我若是死在这,无论他们怎么反驳,都不能弥补了。
江淮造反最名正言顺的理由,也就没了。”
来瑱沉默不语,看着公主从袖中掏出了一只匕首。
后方,丹阳太守张润又叹息了一声。
只有死在这,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殿下可还有话要讲?”
“呵,我不恨他,但他应该是恨我的,何必再扰他心思。
此后,惟愿他平安喜乐罢了。”
“他们在说什么?”
贺兰进明皱紧眉头,他放公主出来,就是为了扰乱对面军心,哪怕不能说降来瑱,稍微降低他的士气也是好的。
反正,他们不敢杀她。
就在此刻,公主忽然转过身,竭尽全身力气,大喊道:
“江淮谋反,贺兰进明悖逆,诱使江淮之军民,以无数人之尸骨成其狼子野心,
我虽前朝公主,亦不忍天下再起战火,
今日,
当以死明志也!”
公主说完,没有丝毫犹豫,就将匕首横过自己脖颈,顷刻间鲜血飘洒,她的身躯软软伏在了战马身上。
她的声音,还有她的倒下,立刻放大了江淮军中的不安情绪,士卒们面面相觑,不少人都听到了她说的那些。
来瑱叹息了一声,将她的战马牵住,开始朝着自己军阵中缓缓走去。
“她在干什么!
尔等住口,不准交头接耳1”
贺兰进明目眦欲裂,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意识到公主的重要性,只是看到她拔出匕首自刎的一幕,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来瑱,你好狠的心,不投降也就罢了,居然连公主都敢杀,你还是”
但没等他下令进攻报复,就感觉到脚下的大地轻微震动起来。
贺兰进明也没有思考过,为什么来瑱只有四千人,就敢直接进攻过来。
因为,后者是先锋。
龙纛张开,
上面是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如同俯瞰苍生,神情睥睨。
大魏尚黑,而龙纛,则是天子才能用的仪仗。
远处,兵甲如城,气势如锋,真正做到了旌旗蔽空的大场面。
“薛将军。”
“见过太守。”
“死了?”
“还有口气,毕竟是没死过的,下手一重,应该是疼晕过去了,要救么?”
薛嵩笑了笑,低头看向伏在马背上的公主,后者流出的血已经沾满了战马的鬃毛,若是不立刻包扎,就算伤口不是很严重,失血也会要她的命。
“她倒是做出了一个聪明的选择。”
来瑱一愣,
“您的意思是,她是装的?”
“不至于。”薛嵩揉了揉眉头,“只不过,若是没有今天这一出,陛下再见到她的时候,只会下一个命令——五马分尸。
但现在么救一下吧。”
两人话语间只谈论着公主的死活,丝毫不在乎近在咫尺的江淮叛军。
因为那位已经到了,所以,他们再怎么担心也是庸人自扰。
“劳烦太守将她带下去救治吧,别她没死在外面,反倒是死在我们两个手上,到时候,天子得怪罪我们了。”
“下官知道了。”
薛嵩上了战马,直奔前军。
他知道,身后有一道目光在看着自己,而自己也将成为今天战场上最亮眼的崽儿。
长达半个多月的急行军,只在陕郡稍微修整了几日,就急匆匆地赶到了这儿。
三万天雄军,两万神洛军,身后还有大量的府兵在集结。
崔乾佑坐镇左军,安守忠镇守右军,天子自居中军,而他薛嵩,则是带领前军。
遥想以前,
也是这几个一起镇压了永王。
此时此刻,竟能如此相像。
“天子有令,降者不杀!”
此刻,三名大将同时拱手领喏。
“末将遵旨!”
薛嵩随即抬头,在他的吩咐下,前军的五千天雄军重骑,开始前进了。
来瑱的四千府兵早就让开了道路,彻底变成战场小透明,把主角让给了薛嵩。
平原,才是骑兵最好的战场。
若是在江南的地形,步卒自然优势更大,但现在贺兰进明主动进攻,甚至在刚才还催促大军攻城,此刻正慌忙调动兵马转向出现在战场北面的天雄军。
这儿,是河南。
五千重骑兵开始疯狂提速,只有少数人中了箭翻身落马,前锋骑兵手持马槊长枪,轰然撞入了江淮军的军阵之中,以极其蛮横的姿态撕开了外围防御,直接开始了屠杀。
然后,势如破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