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县令其实没有醉。
这些年,即便他喝再多的酒,再想好好醉一回,都是醉不了的。
当真借酒浇愁,愁更愁。
他之所以回府来,不过是盘算着时间,觉得贤王府应该收到自己的信了才是。他想同她喝喝茶,说说话,一来,找个人说说话醒醒酒分散一下注意力,二来,也评估一下对方在那位贤王殿下那边的位置。
彼时初见还觉得这姑娘是个有心眼的,可这些日子下来,听说的所作所为又多少让他有些怀疑自己这些年来看人的眼神,亦或听了那人名字便多多少少有些杯弓蛇影了去。
就想趁着今次机会,装一回醉,降低对方的戒心,看看能不能再打探出一二来。
偏生,等了许久,竟是半个人也不曾等来,心下躁郁,他起身去迎,却见自己乳娘低着头、搓着手在门外拉回踱步。
对方一转身,猛地就看到自家大人趁着脸色站在门槛后面,脚步顿了顿,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个字来。
只低了头上前行礼,“大人。”
王县令沉着眼看面前乳娘,印象里颇有些雷厉风行的妇人,这会儿举止犹豫的样子,倒是让人有些陌生。
他低声问道,“人呢?”
“人……”王管家声音更低,“人……人已经睡下了。”
睡下了?这么能上蹿下跳的姑娘,夜间睡地如此之早?
王县令蹙眉,有些不信,“你确定见着她真的睡了?她平日里也睡地这么早的?”
平日……王管家蹙眉,一时间竟是完全说不上来这位大小姐每日何时入睡,又是何时起身,甚至,她每日里都做了些什么,竟也一时间说不上来……就好像这个人每天就只出现了一下,然后告诉她们所有人本小姐今日要作甚,然后安排所有人准备一番,闹地人仰马翻。
再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管家蓦地脸色一变。
王县令整颗心瞬间已经提了起来,声音压地又沉又低,隐约间还打着颤,“你莫要告诉我,你压根儿不清楚她在这府上的生活作息?本官不是告诉你,好生照顾!嗯?”
他同自己的乳娘说话,极少用“本官”二字,可见是真的生气了。
“她……”王管家恍然发觉自家大人情绪有些不对劲,“她……她不是未来的主母?!”
王县令一噎,“主母什么主母!那是贤王的人!”
贤王的人……王管家混身一激灵,彻底明白过来自家大人所谓的“好生照顾”到底是什么意思……那是要自己尽量寸步不离地跟着!
此刻想来,才发现自己到底有多么疏忽大意了!
因为先入为主的观念,下意识不敢太过于忤逆那位大小姐的意思,最初的时候,对方表示沐浴不需要人伺候,想着左右也落得清闲,便由着对方去了。
再然后,用膳不喜人伺候着,洗漱不喜人伺候着,再后来……这位大小姐赏花、看书、吟诗作对,都不喜人伺候着,到地彼时,他们所有人似乎都已经习惯了这位大小姐独立特行的样子,甚至暗自腹诽对方幸好不喜欢人跟着……
却隐约忘记了——这样习惯了颐指气使的大小姐,怎么可能不喜人伺候着?!
她到底有多蠢,才信了这些鬼话!
“大人。”她表情认真又严肃,俨然大梦初醒般,“老奴这就再去请一次孙小姐。”“请”之一字,被她咬地极重,颇有今日就算是绑也要将人绑过来的决绝。
王县令却摇头,“不必了。”
那位孙小姐既不愿来,那便是存了她自己的心思的,若这会儿再去请,怕是反而容易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他叹了口气,背手朝外走去,边走边吩咐,“你去睡吧。这几日盯着一些,莫要让人再一个人在这宅子里乱跑,她跑她的,你们跟你们的,不让跟也不必吵,远远盯着就好。”???BiQuPaiCo
“是……”王管家点头应是,总觉得这件事颇为麻烦,既不能忤逆了,又得盯着,偏生那位大小姐本就不让人盯着,这不就忤逆了嘛!正苦恼间,却见自家大人朝着外头走去,当下跟上两步,“大人,您今夜不住此处?”
“嗯。”王县令走地极快,闻言脚步都不顿,“如今她既住这里,为免瓜田李下的,本官还是住到县衙去吧。“
女子清誉最为重要。
哪怕对方站在自己的敌对阵营,自己也断断做不出有损姑娘清誉的事情来——自己威胁贤王是一回事,但这姑娘往后还会有她自己的生活,若因为这件事坏了她的清誉往后被夫家知晓,因此遭了厌弃,那自己……和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心心念念着报仇,哪怕永坠地狱也在所不惜,却绝不会因此而同流合污。
他并不多做解释,只大步离开,步履从容,半分酒意都看不见,只迎面吹过的风,携了些许醇酒的味道,有些醉人。
王管家站在原地,怔怔看着自家大人身影隐没进黑暗里,很久很久没有离开,她总觉得大人的身影愈发的孤单寂寞了……原以为那姑娘是未来的当家主母,虽然脾气是难伺候了些,但胜在脸长的好看,往后的小主子定也是个好看的。
如今才知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