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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和陈助理电话确定了初四那天可以回燕城后,温衍仰头,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剩余的咖啡。
一星期前他接到外公的消息,叫他在小年夜这天过来母亲娘家,陪他们这边的亲戚过年。
温征今年决定留在燕城陪爸过年,所以没跟他一块儿过来。
和温兴逸那个有钱就爱显摆给家里搞豪华装修的老头子不同,贺宅坐落在半山腰处,整座宅子庄严肃穆,装修也更接近最传统大气的中式风格,最外的铁大门边有两个警卫看守,开着车子绕过一片绿化带,才到了正门口。
听到温衍回来了,外公直接让他来□□。
□□处假山巍峨,绿植映衬其间,还有浅浅流淌着的人工溪,贺老爷子就坐在这景色中。
他今年八十有六,一身暗纹唐装,头发花白却仍是精神矍铄,那双瞳孔已经略显灰色的鹰眼仍旧又亮又凌厉。
温衍来的时候,贺老爷子正坐在躺椅上悠闲地喝茶,旁边摆着微缩山景式样的茶台。
一听温征今年不过来,老爷子冷哼道:“不回来也好,省得我见了他就生气!”
温衍站在一旁没说话,心想温征不过来的决定是明智的。
老爷子抿了口茶,又悠悠道:“关于他交女朋友的事,我和你爸爸的想法一致,谈恋爱可以,但结婚,不行。”
温衍:“我明白。”
贺老爷子嗯了声,放下茶杯,仔仔细细地打量温衍。
温兴逸和他女儿的长相气质都不差,生出来的儿子能差到哪里去。
可惜温征那小子就继承了个长相,气质是一点都没继承到。
在贺老爷子眼里,长相什么的是次要,最重要的是气质。
就像温衍这身沉稳的气质。
站如劲松,坐如古钟,举手投足间都是名门世家出来的高门子弟气派。
这都是长辈们从小就管教督促他,长大后又让他去读军校,一点点花时间和耐心教导出来的。
他的这个外孙,哪里都好。
唯一的缺点,就是他不是孙子,而是外孙。
不是他任何一个儿子生的,而是他的女儿生的,但凡他不姓温,但凡他跟着这边姓贺。
他原本一直可惜这点,可事到如今他老了,孙子孙女们也都长大,他们最多能混到哪个地步,如今老爷子心中也十分明了了。
于是温衍这个外孙在他心里就显得越发亮眼,让他又改变了主意。
老爷子委婉问他:“温衍,你想过换条路走没有?”
温衍很快听懂,回:“没有。”
老爷子皱眉:“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就这么干脆地否决了?”
“知道,您膝下直系的孙子孙女很多,不差我一个。”温衍语气平静,“我爸这几年身体不大好,温征又不着调,温家没我的话不行。”
“多是多,成器的没几个,有什么用。”
其实老爷子想的是,如果温衍能从他父亲那边回来,上他们贺家的族谱。
至于温征那个不争气的小子,贺家这边不管也罢,随他父亲爱怎么管就怎么管。
他只要最优秀的这一个就够了。
“什么没你不行,你不在了温征那小子不行也得行。”贺老爷子嗤道,“就是因为有你这个哥哥在,凡事都帮他顶着扛着,他才那么吊儿郎当!”
温衍也蹙了蹙眉,淡声问道:“当初您不是说我不适合走这条路吗?”
“你以前年纪小不懂事,我不会计较以前,你也不用再想着。”
温衍依旧拒绝:“我身上有处分,不适合再回去。”
“你当初不听长辈的劝告,一心想着替你的朋友们抗下责任接受处分,可他们却一听说要受处分,可能还要被降军衔,就立刻跟你划清了界限。”老爷子笑了笑,说,“这个教训已经吃过一回,我相信你不会再吃第二回了。”
听到老爷子又提起这个,温衍下意识地冷了脸。
“阿衍,你听外公跟你说,你父亲那边的生意是做得大,可再大有什么用呢?你接手你爸的生意也这么长时间了,应该知道生意越大越不好做,你爸当年也是,他最后还不是为了寻求庇护和我女儿结了婚?”
“就拿温征举例子,没你在背后帮忙,他的餐厅能开得那么顺利吗?他难道还真的以为是自己有经商天赋?还有你那个跟我们贺家没什么关系的外甥女,她好像是个演员吧?她当演员这些年来吃过什么大亏吗?不也是你在背后悄悄护着她?”
“可你能指望他们理解你吗?嗯?他们到头来不还是怪你多管闲事,这样做有意义吗?”
温衍脸色阴沉,仍旧一言不发。
“所以说这些孩子们都不知感恩呐。”贺老爷子幽幽叹了口气,“你去问问你父亲,一个人从零开始要混到他这个地步有多难?再或者去大街上随便找个普通人问问,读个书上个班,等退了休享福,一辈子的时间也就耗费在这挣钱买房娶妻生子上了,你们呢?吃着上一辈的红利,一出生就什么都给你们了,还口口声声喊着要自由。”
老爷子目光慈爱地看着他:“但是你不一样,你能理解我和你父亲的一片苦心。”
温衍垂眼轻声问:“您想我怎么做?”
“你照顾你父亲也那么久了,是时候该回来我们这边尽孝了,走我给你安排的路,一定比你现在好。”见他松口,贺老爷子缓下了语气,“过年这几天我的几个老朋友会上门来拜年,他们会带着自己家的姑娘来,人我都提前看过了,都很漂亮,气质也好,跟你很匹配,到时候你见见,合适的话就试着谈谈。”
贺老爷子话里每个字听着都只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可每个字却又像是承载着无形的压力,像一座大山似的朝人压过来。
他给人的这种压力,是身居高位后又经过岁月沉淀下的结果,年纪轻的小辈在他而前,根本不敢抬起头来直视他。
温衍很清楚外公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之前也觉得不无道理。
一出生什么都有,听从安排又如何,反正听从安排的这些年,除了有时候为管教弟弟和外甥女头疼过,其余时候过得也还算是舒服。
他原本就是在压抑又冰冷的管教中长大,现在长大了,自然而然也就继承了外公和父亲的思想,变成了一个唯利益是图的上层人。
温衍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等再过些年,长辈们都走了,他就会变成他们,继续管教弟弟和外甥女,维持着这个家一直以来的教育理念。
他们不理解也没关系,他是一家之主,只要这个家还在,只要他们能好好的就行。
他是认同这个观点的,并在此之前一直履行得很好,从没让父亲和外公失望过。
明明之前是认同的,现在听了为什么又觉得无比窒息。
谈完话后,老爷子叫他回房休息,准备过年的事情。
温衍跟着佣人去了为他安排的房间。
待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他思索良久,还是打了个电话给陈助理。
“帮我订从杭城回燕城的机票,尽快。”
陈助理明显是愣了,语气为难道:“那个,您也知道的,现在是过年期间,机票实在太紧张了。”
温衍当然知道,重重摁着眉心,缓了语气问:“那有什么办法能够尽快回燕城?”
这地方他一天都不想再多待。
“您稍等,我给航空公司打个电话问一下,我待会儿给您回复。”
“好。”
过了不久,陈助理效率极快地给温衍回了电话。
“经济舱我没替您考虑,初四这天有一趟沪市到燕城的航班,是头等舱。这样,您坐最近的一趟高铁去沪市,我现在帮您订好酒店和回燕城的机票,您先在沪市休息几天,然后再回燕城,这样可以吗?”
陈助理心思玲珑,知道温总是不想留在母亲娘家过年,所以安排温总先去沪市。
温衍嗯了声:“辛苦了。”
“没事儿的。”陈助理语气温和,“温总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于是在大年三十的这一天,他一个人坐在酒店套房里,不知这个日子对自己来说究竟意义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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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可怜的温总」
老张:「突然就不羡慕温总了,赚再多钱又怎么样,还不是孤家寡人?」
老张:「不像我,老婆孩子热炕头,还能陪丈母娘打牌输钱,简直不要太幸福」
其他人说要截图去跟温总告状,老张立刻撤回消息,然后又是一串复制粘贴的哈哈。
盛柠从聊天记录中抓取到关键的信息。
温衍也在沪市?也是一个人过年吗?
她又突然觉得自己不那么可怜了,因为资本家也跟她一样可怜。
盛柠呆呆坐在等站口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穿着绿色荧光服的执勤交警发现这个姑娘在寒夜里坐了好久都没离开,上前询问她怎么回事。
盛柠穿得厚,只露了一张被冻得通红的脸,一双杏眼里蓄满了眼泪,交警把她当成了迷路的高中生小姑娘,问她父母的电话是多少,说要送她回家。
她顿时有些尴尬,给交警看了身份证,证实自己已经成年,交警才放下心来。
交警哭笑不得地说:“成年了也不能大晚上在外头乱逛啊,大年三十这么重要的日子,快回家看春晚吧啊。”
盛柠抓了抓头发,语气嗫喏地告别交警。
她实在没办法了,重重往外吐了口白气,从通讯录里找到温衍的电话,给他打了过去。
那边接起,是带着几分疲倦的男人声音。
“有事儿吗?”
盛柠干巴巴地问:“我听陈助理说,您现在在沪市?”
“嗯。”
“正好我也在沪市。”盛柠犹豫半天,鼓起勇气说,“要不我去给您拜年吧?”
那边沉默很久,久到盛柠以为他已经挂断了电话。
“我把地址发给你。”温衍说,“但你好好考虑,到底要不要过来。”
然后就挂掉了电话。
没过多久,盛柠的手机上收到温衍发来的消息。
她看着这串地址,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去。
叫了辆车往酒店驶去,一直在路上,盛柠都在思考她的这个决定到底合不合适。
她想和妈妈一起过年,可妈妈并不想跟她一起过年,她也不想待在那个有父亲的家,她讨厌父亲,讨厌后妈,唯一不讨厌的妹妹却是后妈的女儿。
妹妹在亲妈和继姐中辛苦的周旋,盛柠不想她为难,替她做了选择。
这是她的老家,是她从小成长的城市,她人在这里,却好像举目无亲。
她觉得,很多人甚至还不如温衍对她好。
他虽然看不起她,又总是挖苦讽刺她,可是他给了她最想要的东西。
——钱。
等毕业后她在燕城独自打拼,每天工作会很忙很累,唯一的慰藉就是那套公寓,而那套公寓是温衍送她的。
今天是团圆的日子,她不想一个人看春晚,不想一个人迎接农历新年。
她实在太孤单了,而今天是最不应该孤单的日子。
她只能来找温衍,想问问他愿不愿意收留她,哪怕他扔一堆的工作给她做也没关系,她不要加班费。
盛柠坐在车子后而,偷偷抹了抹眼泪,又突然觉得一个人抹眼泪的行为也显得她很孤单。
于是她打开车窗,任凭冷风往脸上刮,然后替她擦掉那些眼泪。
等终于到了酒店,盛柠整理好情绪,准备进去。
可她忘记了像这种星级酒店,如果不是住客的话,她轻易是上不去的。
她只好报出房号,然后拜托前台小姐给温衍打个电话确认她的身份,好放她上去。
通话过后,前台小姐笑容可掬地对她说:“温先生说他下来接您,请您稍等。”
“谢谢。”
盛柠走到大厅的沙发那儿坐着等温衍下来接她。
温衍坐电梯下楼,他知道她来了,然而等到一楼看到她的时候,还是轻轻愣了下。
很奇怪,这个人只是出现在自己而前,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他却觉得整颗心脏都要被揉碎。
他叫她:“盛柠。”
听到温衍叫她,她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朝他小跑了过来。
温衍看着她跑到自己而前停下,整个人还是包裹得严严实实像个汤圆儿,唯独露出来的一张脸被冻得通红,眼睛依旧很亮,睫毛上似乎有湿润的痕迹。
男人嗓音沙哑地说:“来了?”
他披着厚重的大衣,里头不是整齐的西装领带,而是领口有些松散的家居服,一看就是接到了前台电话,来不及换衣服,匆匆披上外套就这么下了楼。
盛柠默默从他敞开的领口那儿挪开视线,又转了转眼珠子,冲他尴尬地笑了笑。
“……昂,我来给您拜年了。”
就算她上门拜年,他也不会给她红包。
既然没红包拿,这个财迷为什么还要来?
他不想她来,却又很想她过来,于是把地址告诉了她,但把选择权交给了她。
如果她不来,那就当一切结束,他该过什么样的日子照旧过。
可如果她来了。
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如果这姑娘来了,他要如何应对。
温衍坚守着最后的底线低声说:“没红包的。”
盛柠抿唇小声说:“不要红包。”
她的这句回答,让他的心犹如坠进茫茫热海,一直以来标榜的冷静和理性也被这无孔不入地渗透进身体每一处的海水全部吞纳。
即使告诉自己那个人并不合适,不该动的心不要去想,不该爱的人不可以去爱。
可还是忍不住去想念,大脑放空的时候会不自觉浮现出那个人的影子。
心里说着你不要来,却还是很希望那个人能真的出现。
现在这个人真的出现了。
温衍很清楚,违背一直以来坚守的原则,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即使知道以后会有多辛苦,也同样很清楚。
——从这个念头开始的那一刻,到被迫结束的那一天,他或许都不会等到一个好结局。
可还是决定在这一秒放弃挣扎,任凭自己无比清醒地沉沦下去。
那就不挣扎了。
那就爱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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