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井月在一旁抱着浅井真绪,很认真地在看。
一边惊讶于只有七岁的夏目直树居然会做中餐,另一边冲着怀里的女儿说道:“真绪酱看看直树哥哥多厉害呀!你也学着做好不好?以后就可以做给直树哥哥吃了。”
“好!”浅井真绪趴在妈妈怀里,举着小手欢呼。
和泉澪站在另一边也在看,越看越觉得熟悉。
“怎么跟我在油管上学的一模一样呢?”学姐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难道说,那个youtuber其实是直树君?!”
“我是跟着直树君学会了直树君爱吃的中餐吗?”
学姐觉得很不可思议,想去问问,可这种事好尴尬呀。
算了算了,还是不问了。
她捂着害羞的脸从厨房逃了出去。
自以为是地学会了给心爱的男孩子做的饭菜,结果到头来居然还是跟他学的,真是让自诩“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妻子”的愿望和自信蒙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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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匆匆而过,转眼又是三年。
这长久的梦境于夏目直树而言,就像是未卜先知的未来。
从第一天开始,从梦中他两岁那年第一次遇见浅井真绪开始,往后发生的一切他早已知晓,只是又重新度过一遍罢了。
可伴随着他一点点粉碎之前的记忆,每过一天就少一天,直到最后的这天来临,夏目直树站在傍晚的小学门口,神情惆怅。
因为他看不到明天,也记不起昨天。
今天过后关于真绪的记忆,就只剩下了自己大二春天女仆上门开始的日子。
今天之前的一切,全部都想不起来了。
看着站在小学门口静静等着的八岁的浅井真绪,夏目直树只觉得陌生。
对于如今的他而言,和小时候真绪有关的记忆,就只剩下今天了。
“喂,浅井同学!”黄昏之下,有几个结伴的小女孩从学校里走出来:“你在等你爸妈吗?”
浅井真绪这会已经出落得非常可爱了,八岁的小女孩水灵灵的,任谁看了都会喜欢。
在班级里,是有不少男孩子追捧的对象呢……只不过这一会的小屁孩不懂的什么是喜欢,为了引起女孩的注意,反倒做了些在女孩眼里十分讨厌的事。
浅井真绪就有这种感觉,不管是同龄的也好还是年纪大一些的学长也罢,有一个算一个,都那么幼稚。
完全比不上直树哥哥的十分之一呢……不,百分之一都比不上!
她两只手拽着书包带,看向同班的女生:“我在等我哥哥放学一起回家。”
于是女孩们便恍然大悟,一个个东戳西戳,羡慕得很:“你哥哥就是那个高年级的夏目直树吧!”
“周末有时间,要不要和你哥哥来我家里玩呀!我家里有好多洋娃娃的!”
“他们男生才不喜欢洋娃娃呢,”有女孩说道:“我家里有奥特曼的玩具,你哥哥喜不喜欢奥特曼呀?我家里还有光碟的!”
浅井真绪便十分自豪地哼着笑,“直树哥哥才没有那么幼稚呢!他只喜欢玩游戏,特别复杂的那些电脑游戏呢!”
“诶?”
“电脑游戏我也喜欢玩的,在网站上输入名字,点开就可以玩!”
“才没有那么简单呢,直树哥哥玩的都是需要下载的游戏,可复杂了!”浅井真绪说的就像是直树哥哥其实是很厉害的黑客一样得意:“所以他才没有兴趣去你们家里玩呢,真是抱歉啊!”
哼哼,怎么可能让你们得逞!
直树哥哥只要有我就够了!
同班同学交谈了几句就被各自的父母来接走了,低年级放学总是要比高年级早上那么十几分钟的。
渐渐地从学校里出来的学生越来越多,熟悉的声音夹杂在熙熙攘攘当中,被浅井真绪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夏目,下周和隔壁班的足球比赛你一定要上场呀!你可是我们班里跑的最快的了!”
“是啊夏目,足球比赛你一定要上场,拜托了!另外我把我爸爸刚给我买的漫画书借给你看好不好?”
“夏目夏目,周末你有没有空?我们去电玩城玩吧?没有你我们不太敢去的。”
十岁的夏目直树被一群同龄孩子簇拥在中间,俨然是小团体中的核心。
他听着周围同学的话语,只是浅浅笑着回应:“足球比赛我会上场的,周末的电玩城就算了,我答应了妹妹要带她来镇上玩的。”
“诶……带着一起呗!”
“呵,那可不行。”夏目直树摇头拒绝了,却也没说为什么。
同学们互相交谈两句,在校门口分道扬镳了。
“直树哥哥!”
真绪背着小书包跑过来,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里。
“等了多久?”他揉着真绪的小脑袋满是宠溺。
“十分钟!”真绪酱十分骄傲地说着。
她在这个从小宠自己到大的邻家大哥哥面前,从来不需要顾及什么。
诸如约会不管等了多久问起来都说刚到之类的小细节,她才不需要去管这些呢!
反正不管怎么说,直树哥哥对她的感情都不会变的!
或许这就是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吧。
“回家之前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有没有想吃的东西?”夏目直树拉着浅井真绪的小手问。
这已经是两个人的日常了,毕竟是自己从小开始养成的妹妹,夏目直树平日里的零花钱和时间省下来都是她的。
照常来说,浅井真绪都会在回家之前拉着他绕几分钟的远,去吃一点小吃或是央求他陪着去公园玩一会。
但今天她却出人意料地摇头:“不,今天要早早回家!爸爸说了会开车带我和妈妈去城里看电影,我们说好了的!”
跟在这一大一小两个小孩子身后的夏目直树闻言眉头紧蹙,面色有些许地痛苦。
他抿着唇,多么想冲上去拦住她,告诉她不要去,今晚千万不要去札幌。
但理智告诉他这一切都是注定的,梦境无法改变,只是客观事实。
而且就算改变了梦境,也于事无补,没有任何意义。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深夜,小夏目在卧室里写过作业之后,吃过了饭打开电脑玩了会游戏,夜深了,便躺下睡去。
夏目直树看着沉沉睡去的自己,心想梦中的梦中会梦到什么呢?
但不论梦到什么,自己这场梦,也该结束了。
“砰砰砰!”
半夜,夏目直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夏目玲子推开门,脸上带着焦急和悲伤告诉他。
浅井一家出事了。
之后便是医院里的哭天喊地的家属们,太平间里的相遇,天塌地陷的无力感以及那个疯狂的开始——
后半夜,天空将明。
夏目一家突然拜访了手稻山奥宫里独自居住的宫司。
十年前的宫司大人毫无老态,神采奕奕端庄肃穆,当他看到一个十岁的男孩抱着一具小女孩的尸体于雪夜中来到奥宫时,其实是拒绝的。
他说人死不能复生。
夏目直树说我想试试。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它打动了宫司大人,也让宫司变成老宫司之后,记了十年。
那双眼睛里有着闪动的蓝色火焰。
于是在宫司震惊到无法言喻的视线中,借助穿过鸟居、在神道教中已经属于冥界范畴的奥宫的力量,夏目直树硬生生抽离了浅井真绪体内受损的灵魂。
一团红色的荧光从他身体中分离出来,凭空生肉塑骨,依照着已经失去生机的真绪的尸体,再塑了完好无损、只缺灵魂的新生命。
失去了健康、生机、体力的他像是破损的布娃娃一样,身上所有的地方都在流血,每一次重重的咳嗽都会带起一片血痰吐在地上。
即便如此,他依旧没有停下来。
紧接着是蓝色的荧光从身体中剥离,那是他关于真绪的记忆。
蓝色的荧光修补着快要消失的灵魂,最后灵魂重归体内。
一个十岁的孩子在追求了半生神道教的宫司面前,完成了创造生命的壮举!
但凡事都有代价,他强行剥离生机和记忆导致身体出了问题,另有两道白色和绿色的荧光逃逸了出去。
当浅井真绪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躺在地上深受重伤的夏目直树,第二眼就是自己的尸体。
直树哥哥用带血的手掌抚摸着她,温柔地说从今往后要好好活着,重获新生的话,七海真绪这个名字也很好听的。
这一幕让在一旁看着的雨宫千鹤跟和泉澪都陷入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她们的震惊程度不亚于颠覆了三观的宫司。
只有夏目直树面色平?
?,眼神一直在注视着被他抱在怀里的真绪的灵魂。
“这是最后的了。”他轻声呢喃着。
只要动手将最后这一晚的记忆粉碎,理论上来说,真绪也就回来了。
同样的,自己也会彻底忘记小时候的事,有关真绪的一切,从开春的神田川河畔开始。
“卡察!”
他挥手挥的毫不犹豫。
周围的景象破碎,不管是面色骇然的宫司,还是躺在地上被夏目玲子抱在怀里昏死过去的小夏目,亦或者是哭的梨花带雨的七海真绪。
梦境消失,周围的一切变成了一片空白的虚无,三人站在当中,分不清上下,似乎是在浮沉。
最后一点记忆碎片化作粉尘融入到了真绪的灵魂中,光芒大作,她变得与真人无异。
真绪的灵魂终于睁开了眼睛,眼神从迷茫变成了清澈。
她轻启朱唇,似乎是想对夏目直树说些什么,但紧接着消失在了他的怀里。
“怎么了怎么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雨宫千鹤这十年的记忆看下来,早已开始担忧起这个青梅竹马的生死了。
夏目直树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真绪从我的梦境中出去了,有没有成功,得出去之后才知道。”
小富婆看着他痛苦的样子,试探性问道:“你还记得她的事情吗?”
“谁的?”夏目直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她:“真绪的吗?”
小富婆点头,“你和她小时候的事?”
“记不起来了。”夏目直树摇了摇头:“按理说小时候我和她是认识的,可我已经想不起来关于这部分的记忆了。心里空落落的,但潜意识又告诉我,这样就可以了。”
雨宫千鹤跟和泉澪对视一眼,后者点了点头,心想就跟你猜的一样。
雨宫学妹果然很聪明呢。
“你过来,本小姐有个礼物要送给你。”雨宫千鹤冲着夏目直树勾了勾手指,本来她蠢蠢欲动,但又看了眼没什么抢先动作的和泉澪,烦躁的摆了摆手:“罢了罢了,第一次让给你了!就当是……就当是你前两次梦境总是在保护我的谢礼了!”
和泉澪闻言一愣,而后露出了一个真诚的微笑。
“那我就不客气啦!”
她在洁白的虚空中上前一步,来到了夏目直树面前,轻轻捧起他的脸,神情一吻!
夏目直树瞪大了眼睛,断断续续的记忆涌入了脑海!
和泉澪吻了片刻,松开了他,微微一笑:“物归原主。”
不等夏目直树有什么反应,雨宫千鹤嫌弃似的指着他的嘴唇:“擦一擦!”
他这时候脑子懵懵的,下意识擦了擦嘴角。
于是小富婆也踮起脚尖,一把薅住他的衣领拉下他的脑袋,也吻了上去!
更多的记忆涌入了他的脑海。
这是两个人在梦境中度过十年来亲眼目睹的记忆。
关于他和浅井真绪的。
“虽然有看漏的地方,但那一两天的记忆无伤大雅啦!”小富婆一掐腰说道:“就算是正常人,也不可能记得十年来每一天发生的每件事对吧?所以我们两个人帮你记得这一些,我觉得已经足够了!”
夏目直树怔怔的看着她俩。
“你们两个把亲眼目睹的记忆给了我?”他问道:“离开梦境之后,你们会彻底忘掉在这里看过的一切,等于白白陪着我浪费了这么久的时间。”
和泉澪低着眉,有些苦涩地笑着:“这是直树君和浅井小姐爱的见证,只是物归原主罢了。”
小富婆也点头附和,假意恶心:“谁要记得你和她恩恩爱爱的日常啊!呸呸呸!再说了我跟你俩小时候又不认识……嗯,现实中不认识,所以本来这段记忆我也不应该知道的。”
她摊着手,表现得非常大度:“就当我花钱看了部烂片,现在又花钱把这部烂片的记忆从脑子里挖了出来,物超所值。”
夏目直树表情慢慢恢复了正常,而后变成了感激。
“谢谢,千鹤还有学姐……谢谢!”
“意,好恶心呢!”小富婆摇了摇头:“赶紧醒过来吧!这样我就彻底忘掉你俩恶心的日常了!”
夏目直树此时也有些等不及了,点了点头:“好,之后的事情等见了真绪再说吧!”
他打了个响指。
这次他自己碎成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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勐然睁开眼睛,是陌生的天花板。
空气中难闻的消毒水的味道让他瞬间知道了自己这是在哪里。
“去通知医生和家属,他醒过来了!”
周围是护士的喊声,夏目直树翻身坐起来,发现手背上扎着吊瓶,自己身边还有各种各样的仪器在检测心跳和各种指数。
不一会的功夫,一大群医生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许多熟悉的面孔——
七海夜、爸妈、被宫司搀扶着的、仿佛又老了十岁的老宫司、甚至还有和泉悠贵跟雨宫近马。
“你醒了。”在医生的嘈杂中,七海夜来到了病床前跟他交流。
“我这是在医院里?”夏目直树皱眉想了片刻,就知道发生什么了:“我们睡了多久?”
“你睡了五天,”七海夜有些心疼地看着他:“瘦了一圈。”
“真绪呢?真绪呢?”
他情绪紧张起来,旁边的仪器上心跳频率变快,医生们顿时手忙脚乱开始指挥。
“不要刺激病人情绪!”
“去通知麻醉师配镇静剂!”
病房里变得更慌乱了,最后还是雨宫近马喝住了医生,把他们都轰了出去。
夏目直树看着雨宫近马跟和泉悠贵,又联想到自己跟学姐、小富婆在梦里这段时间现实已经过了五天,顿时心里充满了惭愧。
要不是陪着自己犯险,她们也不至于被送到医院来。
“叔叔,我……”
“好了,不用说了。”雨宫近马摇了摇头:“那天晚上,千鹤她其实给我发过短信,说了一些可能发生的情况,让我无论如何都不要怪你,是她自己的决定……眼下这个情况,已经比她在短信里跟我说的强太多了。”
夏目直树闻言眉头直跳。
她在短信里是交代了遗言吗?
不过在睡之前,她居然反应过来可能发生的情况,还给雨宫叔叔发了短信,不得不说小富婆的思考速度就是快。
和泉悠贵也开口说道:“虽然澪这孩子什么都没跟我说,但她不是个冒失的人……有什么事,等她醒了之后再说吧!”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紧接着一个让夏目直树魂牵梦绕的身影推门走了进来。
是真绪!
夏目直树赶紧捏了捏自己的手背。
这不是梦里。
真绪回来了!
只是她的精神状态不太好,黑眼圈有点重。
七海夜转头看向她:“你怎么过来了,不是刚睡下两个小时吗?你都已经通宵两天了。”
浅井真绪摇了摇头:“还不是听说有人一醒了就嚷嚷着要见我?”
雨宫近马跟和泉悠贵对视一眼,纷纷起身:“我们先去隔壁了,有事叫我们。”
七海夜跟两位宫司也心神领会,借口离开。
于是房间里只剩下了浅井真绪和夏目直树俩人了。
她走到床边坐下,手掌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澹澹说道:“不吃饭只输营养液果然还是不行,看你瘦的这个样子,好像下一秒就会死掉一样。”
啊。
温暖。
是活生生的人的手掌的温暖!
在梦里度过的那十年,他曾无数次把脸贴在真绪的脸上,感受到的只有虚无和冰冷。
此时此刻仅仅是手掌的温度,就让他觉得之前的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鼻头一酸,他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
手掌紧紧握着她的手贴在脸上,“我做到了……我做到了……”
“是啊,你又一次救了我。”浅井真绪眼神温柔地说道:“不过对你现在的记忆而言,应该是第一次吧?让你忘记了我两次,真是对不起了。”
“你没必要跟我说对不起的。”夏目直树摇了摇头,抹掉眼角的泪痕破涕为笑,伸手也抚摸着她的脸:“你的样子也好不到哪去,听小姨说你已经两天没睡了?”
“不是很困,晚上你需要人陪着的……等等,小姨?”
她神情一愣。
夏目直树仍然在看着她微笑,也不解释什么,但所有的一切意思都在这久别重逢的笑容里了。
于是浅井真绪眼神中也泛起了泪光,一闪而过。
真好。
她这样想着。
“原来你还记得。”她前倾身子,轻轻抱住了他:“直树哥哥,我好害怕,我还以为一觉醒来,和你共同度过的八年又只剩下我自己还记得了。”
夏目直树轻抚着她的后背,轻声说着:“这你得好好谢谢千鹤跟学姐,多亏了她俩……等她们醒了,去说声谢谢吧。”
“嗯。”
浅井真绪轻声应下,闭上眼睛,享受着度过了生离死别之后,这在如今看来如此奢侈的拥抱。
死亡不是失去了生命,而是走出了时间。
我沿着时间逆流而上,只为了记忆的相聚。
为了你,也是为了我。
曾经有一个问题困扰着世人:
如果有一天你消失了,我该如何证明你来过?
夏目直树给出了最完美的答桉——
重新走一遍我们一起走过的路,我会在路的尽头找到你。
随着两个人在病房里久别重逢的温存,另一个不知道好还是坏的消息从隔壁传了过来。
雨宫千鹤跟和泉澪,到现在都还没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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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白的虚空之中不分上下,没有左右。
雨宫千鹤站在里面,转头看向和泉澪。
“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愿意醒?”
和泉澪也转头看向她:“那你呢,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雨宫千鹤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这可能是我最后的机会见一见我妈妈了……另外我有特别在意的事情要去证实一下。”
最后一晚夏目直树救人的现场,那从他身体里逃逸出去的白色荧光,雨宫千鹤总觉得有些熟悉。
冥冥之中的直觉告诉她,这或许是此生唯一的机会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