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秋昙将白底绿萼梅披风一脱,随手扔在矮塌上,“那三位公公最后几句话什么意思,吃饭时不都好好的么?”说着,去到黑漆小方桌前,斟了两杯热茶,递过去一杯给春娘。
春娘接过茶,抿了一口道:“想必看咱们最后没预备银子,觉着咱们不上道吧,要不明儿我预备个二千两送去?”
“不成!”秋昙将杯盏往桌上一顿,“这是行贿,咱们的织染坊合规,账也做得实在。没漏税偷税,凭什么要送这二千两,他就是鸡蛋里挑骨头也挑不出我的错处,我看他们能拖到几时。”
春娘左手叉着腰,勾唇一笑,天生的妩媚风情,“生意也做了六七年了,别处没见你这样死板,该花银子就得花,前些年咱们应知府夫人的意思‘捐款’不也捐了几千两抹,到这儿你小气了?”
秋昙摇头,坚决吐出两个字:“不成!”
她记得秦煜的叮嘱:切不可向官员行贿!
“好好好,那咱们就等着吧,”春娘耸了耸肩。
这一等就等了七日,周家的织染坊视察完了,那几个公公也没过来查账的意思,为此秋昙派了马车去接,可接的人回说几位公公事忙,近日不会过来了,春娘心道这样不成,尤其她打听得周家送了有才公公两间铺面和一个美人儿,更坐不住,当日便背着秋昙,把二千两雪花银塞进酒坛子里,让人去给几位公公送酒。
次日,闹出动静了,十几个知府衙门的衙差围住了秋昙的宅邸,为首那官差知秋昙与知府夫人有交情,便命其余人等在外头,他单独进门,客气地请秋昙和春娘跟他去衙门走一趟。
二人大惊,问何事劳动大驾。
“今早织造局给衙门运了一车酒,说是赵老爷您给有才公公的,有才公公说他不爱喝酒,转送给大人,大人打开那酒坛子一看,里头装满了白花花的银子!”
秋昙诧异地看向春娘,“你……你给的?”
春娘清了清嗓子,向那官差伸出双手,“来,给我锁上吧,与我娘子无关,她什么也不知道。”
“得罪了!”那官差给春娘套上手镣,拉了她便走。
秋昙跟上去,直跟到大门口,冲春娘喊了声“我会想法子救你的”便快步回了自己屋,命奴婢去备马车,她自己将披风一披,再从螺钿柜里取了五千两银子的银票便大步走出了门。
她想着,这三位公公并非什么清高之人,前几日才得了周家一千五百两银子的贿赂,为何到她这儿就告给知府衙门了呢?
要么是要讹更多的钱,要么便是受人指使,有意要摆她一道了。
午饭时分,马车到了三位公公所在的四方馆,秋昙撩开车帘正要下车,便见一着深紫色满绣百蝶穿花长夹袄的俗丽的女子从门内走出来,身边还跟着两个小姑娘,也是风尘气十足。
几人从秋昙的马车旁走过,秋昙看清来人容貌,恍然记起六年前丽春院的老鸨,好像就是她,只不过脸上涂得更白了,眉毛更细了,看着妖怪似的。
当初她来苏州的第一桶金便是从丽春院赚的,可这老鸨忘恩负义,为了独占她设计的情趣内衣,不舍得给钱还压迫打击她,秋昙性子拧,索性把情趣内衣推广至苏州所有青楼,唯独不再卖给她,以至于苏州第三大青楼丽春院迅速没落,是而此人必定深恨她。
秋昙顿时心乱如麻,她深吸一口气,强作淡然下了马车,请门房进去通禀。
不多时,便有丫鬟引她进去四方馆,绕过几处亭台,去到一花厅。
厅中,一打扮素雅的乐伎正在弹琵琶,有才公公坐在铺着毛毡的太师椅上,身子靠着椅背,双目半阖,摇着头饶有兴味地跟着琵琶喝曲儿。
秋昙不敢贸然打搅,便在一旁立着。
曲毕,有才公公才缓缓睁开眼,见着秋昙,忙做出客气的样子道:“怎么来了也不吱声儿,快坐快坐,不然人家以为咱家怠慢侯府的未来夫人呢。”
秋昙微愣,心道这人知道她要嫁入平南侯府了还这样为难她,可见是宫里的授意,而不是为了几个钱。
“在公公面前,秋昙只是个买绸缎的生意人,不是什么侯府的未来夫人,”秋昙含笑道。
有才公公轻轻颔首,从身边的小太监手里接过茶盏,揭开杯盖,慢悠悠抿了口,旋即用帕子掖了掖嘴角,“你们这帮生意人呀,最喜欢使钱,使钱使到咱们这些没根的人头上了,咱家是子孙的人,要钱有何用啊,咱家一心为皇上办事,原本你那织染坊很好,织出来的锦缎也好,只要账目没作假,从此宫里便愿用你们的丝绸,只是,你们多此一举,给咱家送银子,咱家能怎么样,只好让知府衙门料理了。”???biQuPaiM
秋昙连道几声是,不住说是自己没考虑周全,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有才志得意满地笑了,放下茶盏道:“除此之外,还听说你的成衣铺裁缝铺同苏州的一些青楼做生意?这个倒也不是不能,只是既做青楼的生意,又做皇宫的生意,听起来不大好听,你说呢?”
秋昙立时明白,这必是丽春院老鸨告的状。
于是她道:“是,您说得是,”说罢从袖子里掏出两张一千两的银票,递给有才公公,道:“公公是清高的人,我们本不该用这铜臭污公公的眼,只是生意人只有这东西了,不为旁的,只因公公提点,只是我们不知此事的症结在何处,想劳烦公公再提点两句。”
有才公公见着银票,双眼放光,忙推拒,秋昙又塞过去,他再拒,如此推拒再四,有才才终于收下,一挥手把花厅里的人都遣散了。
而后,他才直起身子,翘着兰花指悄声对秋昙道:“把你可是得罪了宫里的什么人?”
“黄公公?”秋昙下意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