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时鹿忧那具躯体失去了千叶莲华的庇护，在大昱一直能维系微弱脉搏的原因，不过是檀迦用血将养着，让她的灵魂一时难以脱身，也或许，是她想多留些时日。</P>

可当他们回到西域后，这具身体最后的愿望也完成了，身体瞬间同花般枯萎，灵魂被抽离后，意味着她的身体宣告死亡，以至于檀迦心如死灰。</P>

77赶到时，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人救回。</P>

一开始他救檀迦时，发现根本救不了，因为他的心死了，不愿再回来，后面也不知鹿忧做了什么，他才愿意回到人间。</P>

鹿忧状似疲累，缓缓闭上了眼。</P>

她其实不是很想回忆那段过往，这意味着她又要看到檀迦，露出那些血迹斑斑的伤口。</P>

佛陀降下的修行，一旦沉沦，代价就是永不超生。</P>

天道携净土佛陀，观音、势至、清净海众，质问这个以血犯禁的弟子，诸佛在上，可还记得自己当初在佛前许下的誓言，可还记得曾说要渡尽世间苦难……</P>

佛曰，四大皆空，执迷不悟，又是何苦？</P>

他前半生救过的众生，为他焚香祷告，鼎盛的香火携着他悲悯的过往，在眼前闪过，恍若昙花一现。</P>

他跪在地上，神情冰冷麻木，已然掀不起一丝怜悯之心。</P>

他何曾忘记过自己在佛前立下的誓，这些年来，他一刻都未敢忘却。</P>

可成佛的代价如此沉重……</P>

心爱之人，为救他，失去了五感，甚至是性命……</P>

他眼睁睁的看着她倒在自己的面前，死后，依旧被世人所伤，诋毁，谩骂，无穷无尽……</P>

他不惧地狱，却畏惧人心。</P>

佛陀问他，心中生恨，你又当如何？</P>

檀迦神情淡漠，望着高悬于顶的诸佛，一言不发。</P>

人心本就如此，他不恨，他恨的，从来便只有自己。</P>

他早就原谅了所有。</P>

她曾说，愿他成佛……</P>

可他，成不了佛了，他也不愿再成佛。</P>

“痴儿！”</P>

诸佛怒斥，漫天的威压压在他身上，似乎想逼迫他低头。</P>

他眸光冷漠，面无波澜，落在身上的痛楚，远没有失去爱人时来得肝肠寸断。</P>

“红颜枯骨，一切皆如梦幻泡影，转眼成空，”</P>

“十方法界已有众生为你发愿——愿生弥陀净土，极乐世界已生一朵莲花，若你抛去执念，愿意重皈空门，诸佛会持着这一朵莲花为你引路，迎你入往生极乐世界。”</P>

梵言一遍遍萦绕在他身侧，他无动于衷。</P>

忽地，脚底苍茫景色变幻，化作无边净水，周遭金光四溢，一朵盛放的莲花慢慢显现，渐渐地托举着他，将他整个人都拢入其中。</P>

这是众生为他发愿所形的莲花，他跪在莲花中心，原本无悲无喜的双眸，不知触及到什么，瞬间眼底的冷漠全然化解，瞳孔中的执念寸寸碎裂，浮光弥漫间，他额心的红纹渐渐淡去。</P>

他颤抖地伸出手，无比爱怜地摩挲着莲华的花瓣，那花瓣入手细腻温热，瞬间一股暖意自指尖蔓延，穿过四肢百骸温暖了他，如涓涓细流般，缓缓地抚平他千疮百孔的心脏，亦亲吻着他血迹斑斑的伤口。</P>

莲花刻着他的名字，那个名字……</P>

人间只唤他的法号，只尊他为佛子，无人唤他名讳，只有一人，只有那一人！</P>

那是……</P>

那是！！！</P>

那是他的……</P>

他的玉腰奴啊！</P>

这朵莲花，是他的爱人所化。</P>

愿为他生弥陀净土的人，从来就不是佛陀口中的众生，只有一人，从来便只有一人。</P>

一人即众生。</P>

佛说四大皆空，他笑佛不悟。</P>

出尘者必先入尘，佛摒弃七情六欲，又何尝不是怕自己难出万丈红尘。</P>

世人不懂他何苦至此，怎知红尘予他万般慈悲。</P>

即便他成了众生口中的罪人，成了佛陀梵言中的痴人，可他的爱人，拼却生死，只为恕他无罪。</P>

眼泪落下的那瞬，莲华圣光大作，随即化作莲台，莲台周遭，千万莲花飘动，一朵红莲寻他而来，他伸手，莲华落入掌心。</P>

“玉腰奴……是你？”</P>

“玉腰奴……”</P>

“玉腰奴，我很想你……”</P>

他一遍又一遍地轻唤着，掌中红光萦绕，好似蝴蝶嬉戏，轻绕过他的指尖，绕过他周身，红莲破碎，重组，一道纤细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他身后，虚虚环抱住他的肩颈。</P>

“檀迦……”</P>

那道微弱的轻唤钳住了他的心脏，耳边佛陀的梵音渐渐弱去，只剩女子轻软的声音，经久不息回荡在心间。</P>

她好似在哭，他心如刀绞。</P>

别哭，玉腰奴。</P>

他想为她抚去所有的眼泪，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听着爱人的哭泣之声，那是比之地狱更为痛苦的煎熬。</P>

玉腰奴，别哭……</P>

是我让你流了太多的眼泪……</P>

我是个罪人……</P>

可即便如此，也请你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P>

带我走……</P>

“檀迦，成佛吧！”</P>

她语气坚定却暗含哭腔。</P>

那是世间最美的引诱，能让他为此付出任何代价，可唯独，这个不行，也不能。</P>

他茫然呢喃：“成佛的代价是失去你……”</P>

“我知道的，我全都知道，我……愿意的。”</P>

“你真的愿意吗？”</P>

“我愿意。”</P>

可是你在哭，我听见你在哭，所以我不愿意。</P>

他拒绝道：“玉腰奴，我不愿意。”</P>

像是要反抗束缚在身上的梵文枷锁，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不愿意……不愿意……”</P>

他心中的执念已然崩溃，霎那间化作无比浩瀚的力量，将困住他的枷锁击碎。</P>

他转过身去，终将那抹美丽的幻影拥入怀，透过淡淡氤氲的光，描绘出爱人的模样。</P>

他告诉她，他不成佛了。</P>

在破庙里决心自尽时，他便亲手捅碎了自己的佛心。</P>

他只想能和她在一起，无论何种境地。</P>

所以他哀求着，语气近乎低入尘埃：“玉腰奴，你带我走吧？”</P>

“带我走好吗？”</P>

“求求你，别丢下我，求求你……”</P>

你不在的人间，我心无挂碍，亦如死灰。</P>

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我不知道，该如何找到你。</P>

“求求你……”</P>

他的泪水滴落在幻影上，浑然不知身前人的变化。</P>

鹿忧的灵魂从一开始便在幻影中，她被天道强拉进去，看着面前的人痛苦不堪。</P>

他几近疯魔，告诉她不成佛，他不愿成佛。</P>

鹿忧泪眼婆娑，看着头顶的神佛，又好似在看着天道。</P>

她和天道立下赌约，让檀迦重回空门，帮他重塑佛心，若他愿意，自此摒除七情苦楚。</P>

若他不愿意……</P>

世间红尘万丈，深渊难测，唯爱永恒难灭。</P>

她能停留至此，是他的爱在护着她。</P>

也正是因为爱，为他们博来了一个生机。</P>

同天道的赌约，她终究是胜了。</P>

鹿忧抬首，指尖触摸到他额间若隐若现的竖纹，同他额头相抵，出声安抚着他。</P>

“檀迦，你愿意等我吗？”等我再次回到你的身边。</P>

四目相对时，她不再哭泣，而是朝他露出了初见般温柔的笑意。</P>

“檀迦，你相信我，我会回来的，我会重新回到你身边，就像我当初对你说的，我为你而来，这一次，我依然会为了你，选择回去。”</P>

檀迦更为用力地将人拥紧。</P>

“我相信你……”</P>

他相信的，相信这个人，会一次次为他而来，一次次的救赎于他。</P>

“我等你……”</P>

“檀迦，你发誓。”</P>

“……好……我发誓，我会等你……”</P>

不论多久，亦或者穷尽这一生，我都会等你。</P>

她伏在他耳畔，带着十足的珍爱，轻声同他说：“愿有很多人爱你，如若没有，那么我希望我微薄的爱，能让你对这世间再次宽容。”</P>

“好……我都答应你。”</P>

话音落下，他额间的红纹竟彻底 隐去。</P>

爱能化去世间所有的戾气，让他慈悲，亦让他学会等待。</P>

怀中的人随着诺言而消散，诸天神佛也在顷刻间化作云烟，那些呢喃的梵言，不再令他心生慌乱，反而愈发令他神色平静。</P>

无边净水不再泛起波澜，他跪坐莲台，缓缓朝着天边叩首。</P>

“阿弥陀佛。”</P>

他再次皈依。</P>

而这次，却是选择皈依自己的心。</P>

这世间，万千的人敬畏他，却无人爱他。</P>

只有她，不顾一切。</P>

奉他神台高筑，爱他肩比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