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急风斜。
台风多在夏季登陆,然而秋台风虽然数量不多,但造成的损失更加严重。
西京是内陆城市,然而被台风的尾巴扫过,暴雨如注,不曾有丝毫停歇。
车内,梁衍独自坐在后面,看着腕表上的时间。
距离佣人的第二通电话已经过去十分钟。
佣人惊慌失措地告诉他,舒瑶不停地在哭,缩在一起,不许任何人接近。
梁衍看向车窗外,雨水把车窗涂的一片模糊,唯独有灯光在雨水上留下或红或黄的痕迹。
舒明珺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死死地捏着包带。
在梁衍的引导下,舒明珺完整地回忆起当年的事情。
她在下午四点钟听说叔叔家出事,舒世铭神色复杂地带着她和季南秋赶去现场。
舒瑶在警察的陪伴下,她还背着小书包,脸上全是泪花。
舒世铭和警察沟通,得知他们是把苏绾滟抓上警车之后,才看到的舒瑶。
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舒瑶站在院子里,背着书包,看上去刚刚放学。
许是被吓到了,也可能是接受不了现实,舒瑶那天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哭,嗓子哑了就只是掉眼泪。
舒世铭请来心理医生为她做辅导,但次日,舒瑶就平静了下来,绝口不提父母的事情。
心理医生解释,说这是人体心理上的自我防御机制,在面对巨大的挫折或者恐惧中会启动。
她或许潜意识地把某些事情虚构化,以逃避现实,保护自己。
接下来的两个月,舒瑶正常上下课,生活,除却比之前沉默了一些之外,再没有别的异样。
所有人都认为舒瑶恢复了正常,包括舒明珺。
……
舒明珺从记忆中醒过神来,忍不住转脸看向梁衍。
幽暗的灯光下,梁衍如同一尊玉雕成的人像,俊逸,然而并无一丝人气。衬衫上的贝母扣,折射出淡淡冷光。
就在一小时前,梁衍告诉她。
“我认为瑶瑶那天在家,她很可能看到凶手行凶。”
“这点还需要论证,”梁衍沉声说,“只有找到病因,才能解开瑶瑶的心结。”
舒明珺没有说话。
三年前,她将舒瑶对外界的排斥心理归结为梁衍动了手脚,怒火中烧,什么都听不进去,更不愿和梁衍沟通。
然而直到今日,她突然意识到,或许那并不是舒瑶生病的源头。
从那场命案之后,舒瑶就逐渐变得沉默,初中高中,性格越来越内向;但又因为她在好友面前依旧开朗,舒明珺没有往心理问题上想,只以为舒瑶是单纯的少女害羞。
梁衍认为并非如此。
车子总算到了地方,尚未停稳,梁衍就下了车,也不需要人撑开雨伞,他冒着雨,疾步进了房间,问:“舒小姐在哪里?”
舒瑶还在书房中。
她躲在角落中,满脑子都是沾满鲜血的一双手,以及地板上不停流淌的血,还有疯狂的怪笑。
梁衍推开门,一眼看到她。
她脚上的拖鞋已经不知所踪,睡裙湿透了,裙摆上还有不少溅上去的泥点,头发也是。
梁衍放轻脚步,试探着叫她:“小樱桃?”
舒瑶抽泣声渐止,她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哭泣,茫然抬脸,看到梁衍的瞬间,哽咽着扑过去,抱住他。
完全是潜意识的动作,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站在书房门口的舒明珺看到这一幕,手指扶着门框,深深地按进去。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舒瑶哽咽着说,“脑子里面很乱,我很害怕。”
自从看到那个旋转木马之后,她的大脑被各种各样支离破碎的画面所侵占。时而是男人沾着汗水的肌肉,时而是血淋淋的画面,沾满鲜血的刀子……
舒瑶要被折磨疯了。
她看恐怖电影也是和朋友一起看日本的,欧美和泰国的过于血腥,舒瑶胆子小,看一次血淋淋的画面都要做好久的噩梦。
大脑像是被迫塞进了一堆恐怖的画面,闭上眼睛也毫无用处,舒瑶很怕。
她纤细的胳膊搭在梁衍身上,接触到他的时候,那些不安完全消退掉。舒瑶冷的牙齿发颤,小腹传来一阵又一阵的胀痛感,但她此时顾不得了,抓着梁衍的衣衫,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恍然间,舒明珺仿佛看到三年前的舒瑶。
也是这幅模样。
舒瑶脑子里是那些和看不清楚脸的男人亲密的画面,她已经有些糊涂了,不知道那些是真实发生过,还是说,只是臆想。
但不能想,一想就痛。
头疼的快要裂开,似乎有什么东西叫嚣着要冲出来,浸满鲜血的回忆要把她完整地吞没掉。
梁衍温柔耐心地哄她:“没事,做噩梦了?”
舒瑶摇头。
她身上的泥水蹭到梁衍身上,把他洁净的衬衫弄得一团乱糟糟,梁衍单手搂着她,另一只手扯了纸巾来,轻轻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
“头好疼,”舒瑶重复,“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我很难受。”
眼睫被泪水全部打湿,湿漉漉地贴在眼下,泪痕明显,她皮肤本来就敏感,梁衍小心翼翼地为她擦干净泪水,仍旧不可避免地把皮肤擦到发红。
梁衍没有问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是什么东西。
他曾见过舒瑶这样胆怯的模样。
——那时候的她更糟糕,完全不能见任何陌生人。
“我让人放好热水,你先洗个澡好不好?”梁衍放低声音,询问,“还是想吃东西?”
舒瑶选择了洗澡。
但她现在一刻也离不开梁衍,请求:“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舒明珺神色复杂,看着舒瑶如此依赖梁衍,她太阳穴处突突的痛。
梁衍问:“害怕?”
“你在浴室外也可以,”舒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补充,“求求你了。”
梁衍擦干她又涌出来的泪花:“好。”
等梁衍扶她起来之后,舒瑶才看到舒明珺,懵住了,嗫嚅着叫一声珺姐。
她还记得,舒明珺不喜欢她和梁衍在一起。
令舒瑶意外的是,这次舒明珺并没有过多反应,她甚至连舒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都没有问,只问她身体状况:“瑶瑶,你哪里不舒服?”
“头很痛,”舒瑶不能回忆,一想头就痛,“总是能看到很多血。”
——又痛了。
“那就不要想,”梁衍握紧舒瑶的手,说,“以后少看恐怖电影,不然总会把里面的情节当真。”
舒瑶捂着头,看他。
“我读高中时候也是这样,看多了枪战片,就连做梦都在打枪,”梁衍看了舒明珺一眼,提醒对方不要乱说话,“或许是你先前看过的某些东西藏在潜意识中,都是假的,不用怕。”
梁衍的声音仿佛有某种魔力,舒瑶被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包围,渐渐平静下来。
她拿着睡衣和浴巾进去洗澡。
听着浴室里面的水声响起,梁衍倚着卧室门框,看着跟过来的舒明珺。
他走出去,两人在走廊上交谈。
梁衍平静叙述:“你看到了瑶瑶现在的情况,她离不开我,只有我都能帮她。”
——舒明珺不想承认这点,可这是事实。
舒明珺毫不拐弯抹角,直接发问:“你打算怎么做?”
“让瑶瑶和我住在一起,我照顾她。”
“不可能!”舒明珺急促反驳,“你哪里是想照顾瑶瑶,你分明是想欺负她!”
当初把舒瑶接回家中,当晚她就发了高烧,身上不停出汗,舒明珺给她擦拭身体,看见她大腿内侧,胸口,背部,好多好多吻痕。
“如果瑶瑶不喜欢,我不会动她,”梁衍垂眼看她,“目前看来,你这三年的治疗毫无用处,你浪费了整整三年。”
舒明珺不肯信,她警惕极了:“男人都是靠下半身思考的生物,你可以正常追求瑶瑶,但别想着用这种方式欺负她。”
话音刚落,听到里面舒瑶颤声叫:“梁衍,你在吗?”
梁衍不再与舒明珺多说,径直走进卧室。
经过热水的温暖,舒瑶整个人都好了很多,情绪终于镇定下来,但那个一模一样的乐高旋转木马还在她脑海中。
舒瑶读高中的时候入了乐高的坑,家中也收藏了不少乐高的绝版。
不过没有那套旋转木马。
旋转木马价格算不上高,是很普通的一款,但偏偏是在梁衍书房中见到,让她有些不安。
舒瑶初步怀疑,自己梦到的那个男人就是梁衍。
和自己做了那么多亲密事的人,也是他。
但是,梁衍的书房,无论是格局装饰、或者吊灯,都和舒瑶破碎的记忆无法吻合。
书房中的亲密画面,金色的脚链。
舒瑶无法分辨,这些事情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如梁衍所说,只是她的臆想。
毕竟舒瑶看过的某些里番中,也会有类似的py。
洗过澡、安定下来的舒瑶后知后觉肚子有点痛,她本来没当回事,但忍不住捂住肚子时,被梁衍注意到:“胃痛?”
“嗯。”
“我送你去医院。”
舒瑶懵了:“这么晚了还要去吗?医院应该要下班了吧?”
“胃痛不是小问题,”梁衍拿着自己的外套,把她仔细地裹起来,“去我母亲名下的私立医院,每晚都有医生值班。”
舒瑶本来还想推拒,蓦然想到一件事。
——那些东西是梦境还是真实存在,只要分辨她有没有进行过某种运动就可以了。
她可以以小腹痛为理由看妇科啊。
可以让医生帮忙检查,她是否做过。
想到这里,舒瑶点头答应。
舒明珺放心不下舒瑶,更不放心她和梁衍单独在一起,坚持一同跟过去。
都这么晚了,压根做不了胃镜。医生问了舒瑶一些其他的问题,不适的症状,做了些简单的检查,没什么大问题。
梁衍仍旧详细地问了饮食上的注意事项。
准备走之前,舒瑶拽拽梁衍的衣服,小心翼翼地问:“今晚妇科有人值班吗?我最近总是小肚子痛,想要检查一下……可以吗?”
梁衍应允了。
舒瑶松口气。
今晚值班的是个和蔼可亲的女医生,等舒瑶描述完症状之后,她询问:“你有男朋友吗?”
舒瑶摇头:“没有。”
女医生见她一脸的天真无知,又看了看旁侧沉默的梁衍,以为舒瑶没理解其中意思,咳了一声,补充询问:“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过性、生活?”
舒瑶坐直身体,仰脸,偷偷看着梁衍。
梁衍表情平静,没有丝毫异样。
舒瑶回答:“没有。”
梁衍仍旧无动于衷,倒是舒明珺有些着急,她唯恐在这个时候隐瞒情况会出什么乱子,刚想说话,突然意识到梁衍一句话也未说,怔住。
在舒瑶的健康问题上,梁衍从不会隐瞒。
等等,那这意思是,在两人朝夕相处的那三个月中,梁衍没有碰过瑶瑶吗?
但舒瑶还有些不放心,毕竟她永远都揣摩不出梁衍的真实想法。
跟着医生去内间做检查,等上了台,舒瑶小心翼翼地询问医生,是否能帮她检查一下。
女医生愣了一下,接受了她这个古怪的请求,很确定地告诉她:“没有进行过性生活。”
舒瑶一颗心放回肚子中。
那就说明,那些鲜血淋漓和亲密的画面的确都是假的,是她压力过大出现的臆想。
至于那些金色的脚链和游戏中的樱桃镣铐,也或许是她先前无意间看过游戏宣传片,后期自己梦境进行了再加工……吧。
舒瑶发现,只要自己不努力回想,头就不会痛。
在舒瑶接受检查的同时,医院的走廊之上,舒明珺一脸错愕地看着梁衍。
过于震惊,舒明珺话都磕磕绊绊,说不利索:“你对瑶瑶——”
梁衍简略开口:“发乎情止于礼。”
舒明珺想到先前从舒瑶身上看到的吻痕,沉默了。
梁衍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虽然他们的确有亲吻拥抱或者更亲密的举止,但梁衍没有更进一步。
他没有对瑶瑶做那种事情。
这和舒明珺起初的想象完全不同,她隐约察觉,梁衍并非那种色欲熏心到拐走刚成年少女的人。
舒明珺不知道是什么让梁衍没有彻底占有瑶瑶,可今天,她也的确看到他对瑶瑶的珍惜。
舒瑶一直很依赖他,无论是三年前,还是现在。
舒明珺对梁衍稍有改观。
“我保证过,永远不会伤害她,”梁衍缓声说,“如今事实证明,你提出的那些治疗方法完全行不通,不如暂时把她送到我这里来,我帮她。”
“但瑶瑶一旦想起来之前的事情,她又会变成三年前那样——”
“那就不让她想起。”
舒明珺难以置信:“你能忍受她不记得你?”
她清晰地明白,那段时间舒瑶有多依赖、多喜欢梁衍。
高烧的时候,舒瑶难受到蜷缩着身体,喃喃地叫着哥哥。
梁衍能够看着舒瑶完全忘掉他、把两人相处的时光忘得一干二净吗?
“如果那段记忆让她感到痛苦,那不记得也没关系,”梁衍淡声说,“我等她重新答应嫁给我。”
舒明珺坐在椅子上,她没有说话,手指按着太阳穴,眉头紧皱。
她需要时间来消化今天得知的一切事情。
而梁衍坐在长椅上,看着安安静静的检查室。
舒瑶还在里面。
初初在一起时,梁衍完全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也低估了舒瑶对他的吸引力。
舒瑶很黏他,晚上也要他陪着睡觉。梁衍并非正人君子,而舒瑶也对此事并不排斥,她一直很迷恋他的拥抱和亲吻,很喜欢他的触碰。
两人情到浓处,发生某些事情也是顺理成章。可舒瑶年纪小,又娇气,受不了疼,两人曾尝试多次,始终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
况且,当时舒瑶年纪的确小了些,身体也弱。梁衍对比自己小这么多的女孩下手,已经做了禽兽,但不顾她身体状况硬来,那才是连禽兽都不如。
梁衍虽重欲,终究舍不得她难受,决定在她身体好之前不动她,而瑶瑶一直很乖地在帮他。同时,梁衍也在寻找能够令她愉悦的方式,以减缓她的恐惧。
人之所以是人,因为人不会完全受欲望所掌控。
梁衍爱她疼她,也愿意为她克制自己。
他对舒瑶拥有着无限的耐心和包容,可以为她一退再退,纵容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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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结果出来的很快,舒瑶身体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回程的路上,舒瑶十分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和姐姐说。
她想要离梁衍近一些,尤其是在突然间头痛的时候,只有靠近梁衍,她的惶恐和不安才能得到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