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九章 恶战(2 / 2)

狼烟晚明 解衣唱大风 2247 字 10个月前

王彪用吃奶的力气吹响了哨子,散开的战兵们闻讯立即放弃了追砍的目标,向哨音处集结,见百姓们或蹲或趴不知冲锋,口里纷纷喊着:“杀材们向前跑哩!墙下安全!”脚下大踏步向门洞逼过去——为了保持体力,披甲冲刺的极限也就二三十步,再远些便只能走,不能跑。

身边的一个兄弟又被一杆枪戳中肩胛。幸亏对面的枪兵是个新手,胆气不足,枪头入肉也就半寸左右,否则这条膀臂就算废了。饶是如此,小小的防线又向后退了几步,眼看要被逼出门外了。

并肩站在土垒上的张虎和方戈先是注意到北墙上一阵骚乱,随后便看到远方天际那缕依稀的烟尘,于是他们知道,和溪关的吴大壮得手了——按照事先的计划,打下保宁后,南津关作为防御南方的屏障,要尽可能完好地保留下来、和溪关在嘉陵江东,重要性差了些,太远了,声音无法传递讯息,火势就是总攻的信号。

方戈转脸望向张虎,见后者点点头,于是发出了攻击的命令。

负责填壕打头阵的百姓们在兵卒们的逼迫下,扛起装满沙土的麻包向护城壕跑去。张虎的百来个兵士拎着刀枪在墙上羽箭射程之外拉出一道督战的散兵线,更有十几个甲骑在快速来回穿梭,半路扔掉麻包试图逃开的百姓,被毫不留情地砍杀在当场,不少甲骑都用骑枪高挑着血淋淋的首级往来驰骋,威胁着百姓们把麻包扔进壕里。城头的守军们也从最初的慌乱中清醒过来,纷纷张弓瞄准,向人群撒下箭雨。

中箭者哀嚎着爬回“己方”的阵线。说是“己方”,没人再理会他们,哪怕是亲人,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一旁承受痛苦,自己还要扛着麻包再次一头扎入箭雨。

这些百姓本就是用来消耗、阻挡官军的炮灰,张虎才不会为他们费力打造什么楯车,更不会给他们提供盾兵的掩护。相反,为了快速接近城墙,方戈指定了各三四丈宽的五六处通道,每一队百姓都要把麻包投进指定地点——投错地方的百姓依旧会被砍杀。墙上的守军很快便发现了端倪,于是原本散开的弓兵们被集合起来,向这几处集中输出火力。伤亡率立即高了起来,能够毫发无伤跑回去的百姓不到六成,很多人在壕边被射倒,挣扎着掉下去,随着后面麻包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很快,这些人便成为逐渐增高的通道的一部分……

此刻没有民壮们什么事,宁阿龙们扶着墙垛心惊胆战地看着脚下的修罗场,很多人在试图辨认自己的亲人。不过太难认了,蓬头垢面的百姓们看起来都差不多,有时明明看到依稀是自己的亲人,待跑到近前,突然间却变成了另一个陌生人。

“阿爹!阿爹!”

立在西侧的肖毛毛突然向墙外探出半个身子,那声撕心裂肺的大喊把宁阿龙耳膜震得有些嗡嗡作响,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个刚刚投下麻包的佝偻老者转回身,也在向城上看来,见到拼命挥着手的肖毛毛,老者张开缺了几颗牙的嘴笑了,也作势要抬起手来……这时,一支羽箭疾飞而下,从刚刚张开的嘴巴射入,老者登时被钉在地上,手脚徒劳地挣扎,身体剧烈地扭动着。

“阿爹!”肖毛毛发出鬼哭般的嚎叫,拼命捶着墙垛,脸上涕泪交流,“阿爹!阿爹啊!”声音听起来仿佛带着血丝般瘆人。

突然,肖毛毛的呼喊戛然而止,前胸冒出两寸多长的一截刀尖。血,慢慢地从伤口周围沁出来,洇湿了破烂的衣服,在胸前扩散开来。肖毛毛张大了嘴巴,喉咙里咯咯有声,憋在肺部的空气终于冲破了喉咙里鲜血的阻挡,噗的一声随着气流喷溅出来,面前的墙垛星星点点被染红一片。

“惑乱军心者杀无赦!”垛长边厉声喝着,边抬起腿蹬着肖毛毛的后腰从他身上拔出刀,在颓然软倒的尸身上蹭了蹭血迹,然后命令旁边的兵士:“把头割了,尸体先放一边,等贼人冲过来便砸下去!”

肖毛毛成为今天北墙上的第一个死者。

宁阿龙知道,肖毛毛绝不会是唯一一个。

今天会死很多人。

宁阿龙想活下去。宁阿龙更想能见到弟弟,最好让阿虎能活下去——哪怕自己死掉。

只要阿虎能活下去。

莫看阿虎才十二岁,已经很懂事了。

阿虎脸上有两个酒窝,笑起来可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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