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启万岁。李阉素怀不臣之心,故多派内侍至各军镇,名为监军,实藏叵测!我大明以文御武大小相制,足可保甲坚兵利之威而无藩镇割据之虞。粗鄙武夫,未经教化难明大义,全赖地方文官节制。各监军狐假虎威,臣闻克扣兵饷有之、胡作非为者有之、与将弁沆瀣一气鱼肉乡里者亦在在有之!长此以往臣恐祸生肘腋。今南直隶大震乃苍天示警也!臣请万岁尽召还之!”
“哦?有这等事!是了,内侍们多不识字,跑去山高皇帝远的地方难免跋扈胡来。朕的那些将军们识字的也不多,见了朕的家奴还不都得小心逢迎着……嗯,他们勾连起来,有了监军撑腰,以文御武怕是难了些。内阁和兵部议一下,除非几处必需的所在,其他便都叫回来吧。”
“陛下从谏如流,堪称千古明君!臣为大明江山社稷幸、为兆亿黎民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果然,不再找大小官僚的家庭征田赋、废了商税海税各种税收、监督治河和各军镇的太监们都收拾行李回宫里继续扫地……一系列大刀阔斧的动作以后,圣天子耳中便全是大明形势大好,举国欣欣向荣的振奋圣心的好消息了。
可能是因为紫禁城的宫墙太高,除了那些“仁比三皇德迈五帝”的颂扬,所有不和谐的哭声和哀嚎,一丝都透不过来。
能哭出声来还算好的,最可怕的是连哭声都再也发不出。比如辽东——众正赢朝不过半年,那里的边军开始饿死人了。
平心而论,与甘陕相比辽东边军的待遇还真得算不错的。不过,那说的是以前,不是现在。
自从建州东虏崛起,辽东战事频仍。尤其是萨尔浒之后,大明已失去了战略主动权,再也无力发动大规模攻势,整体上居于守势。然而帝国的体量摆在那里,尽管负多胜少,回血的速度很快,一座座高耸的边城还是叫号称野战无敌的建州军徒唤奈何——既然说野战无敌,那就是攻城不行嘛。
战事频繁物资需求就大,万一守不住城脑袋就得搬家,那时无论你贪了多少钱都没卵用。再加上先帝和李世忠一直很关心这里的战况,从总兵到参将,在大大小小的军镇都派了不少内侍监军,做得太过分的话武将们的申诉可以直通大内,所以文官们也不怎么敢像其他地方一样肆无忌惮。
眼下,情形则完全不同了。朝中的大臣们换了一半,全国其他地方上官职也空出许多——谁不想从又穷又苦还天天打仗的冰天雪地换个鱼米之乡去为大明百姓造福?想换地方就得疏通、疏通靠什么?孔方兄啊!嘿,您还别说,辽东巡抚换人了!新来的是人所共知的大佬们谁都不待见的毕自肃,他能管得了谁?哼,资历高又怎么样?巡抚的官秩不是摆在那里了么,你却不能说朝廷亏待了你吧?嘿嘿,可惜这个抚台的官椅摆在了辽东的火盆上!哈,那些大大小小的死阉货也一股脑夹着尾巴滚蛋了!
得嘞!
“饷银?什么饷银?没见到!你先回去,跟你家毛大帅说,等本官写封信去朝廷帮他问问罢。对了,听说他截了几艘朝鲜船,发了大财了啊!什么,你不知道?哼,你回去吧。”
“啥?粮草不够吃?朝廷万里迢迢从湖广运到辽东,一路上风高浪急山高道险,翻个车沉条船什么的在所难免啊!能给你们送来五成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叫你家祖大帅去打听打听,有的地方才三成呢!你们要考虑朝廷有朝廷的难处啊……”
“哎呦,吴大帅你亲自过来了啊。兵仗补给?现在还没收到呢,你回去等信吧,来了本官自会叫你来领。啥?没武器打不了仗?屁话!只要有报国的忠心,削尖了木棍照样能戳死那帮作乱的蛮夷!吴大帅,不是本官说你,你们打仗是为本官么?是为圣上,为大明……咦,吴大帅,你这是什么意思?心意?哎呀,吴帅见外了不是……这怎么好意思。好好好,本官也不好驳吴帅面子,本官回头叫人在武库里翻翻,总能凑一些出来,过两三天就派人给您送过去。”
从中央到地方,权力更迭的间隙,大部分地方都乱了套,尤以辽东为最:同样是军饷粮秣被克扣,其他地方还好些,因为没打仗,兵部勘核的兵员即便比实额少了些,将领们大不了把些叫花子兵轰出营门叫他们自生自灭便是,可辽东不成啊!比如说,朝廷定额三千兵,你手底下最少就得有七八千人——素质不行、装备不行,你得要用人数凑补上啊。至于吃不饱饭身体不行,领不到装备等等,那是你的事,活该!
然后辽东就出了大乱子:饿急了眼的乱兵哗变,甚至把堂堂巡抚吊起来痛打!老毕无奈,把老婆的陪嫁都拿出来凑了几百两发给乱兵才被暂时放过,然后越想越没活路,干脆自己上吊了!
只有吴襄脑筋活络,咬咬牙自掏腰包孝敬了五百两才得到兵仗补给的承诺。不是老吴大公无私,他是实在没办法——建州军就在眼皮子底下,三天两头就得打上一回,缺了刀枪铠甲,他能喘气儿的日子就屈指可数了。
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眼看还有七八里就回城了,老吴正想着过几天就能收到补给,得来一场偷袭给自己的五百两回本儿,突然发现有人跟他想到一起了:大股建州军悄无声息地逼过来偷袭,自己和几十个亲兵已经被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