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复暄越发觉得古怪。
他在圆室内巡看了一圈,没有找到医梧生的踪影,地上倒是有一些轻微痕迹——
医梧生从那块活板翻落下来之后,似乎被什么东西引去了墓穴深处。
萧复暄没再耽搁,立刻朝墓穴深处掠去。
已经走过一次的路,再走一遍自然驾轻就熟。他甚至记得那些放着过童子童女像的地方,所以每经过一处,他都会略停一下步,一剑击碎墙壁看一眼。
越看他的脸色便越沉,因为他停步的每一处,都真的能找到一尊童子童女像。
唯一的区别,是这里的大悲谷没有“点召”过无辜百姓,所以童子童女像里干干净净,没有扭曲的尸体,没有抓挠的痕迹,也没有干涸的血。
一路走下来,依然是三十三尊童子童女像,一尊不多,一尊不少。
一切都像是一种复刻,但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感。
随着墓道越走越深,这种感觉也越来越重。
萧复暄飞身掠至墓穴终点,踏进了那片最大的圆室。
意料之中,这片圆室中立满了高高的神像,就像险峻的石林。
寻常人需要高高仰起头,才能看清那些神像的面容,这给人一种极深的压迫感,叫人不敢高声语。
这些林立的巨石神像脚下也有龛台,龛台背面也刻着字,应当是神像的名号。
龛台蒙着一层厚厚的灰。
萧复暄半蹲下,伸手抹了那些灰尘,露出清晰的字样——
梦姑,掌京观。
或歌,掌雪池。
桑奉,掌不动山。
……
连立在这里的神像都一模一样。
萧复暄甚至能感觉到脚下隐隐有阵局流动。
在现世里,大悲谷底的这些神像共同构成了一个巨大阵局,那阵局是用来镇压云骇、使其永世不得见天日的。
眼下这条数百年前的乱线里,云骇还活着,无人可镇,那这阵局布来又是何用?!
萧复暄沉吟不语,在那些巨石神像当中穿行了一遍,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他终于明白为何这里总有一种别扭之感了——
因为这个大悲谷底下的神墓,并非完完全全复刻现世,而是反着的!
他们曾经在现世大悲谷里见过的巨石神像,是桑奉像立于最前,梦姑立于最末,或歌立于中间偏左。
一路走过去,总是先见桑奉,再见或歌,最后才是梦姑。
而眼下这里,梦姑立于最前,桑奉立于最末,或歌还是立于群像中间,偏的却是右!
所以他一路走来先见梦姑,再见或歌,最后才是桑奉。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萧复暄再回想起墓穴入口处的云骇神像,发现也不对——
是一手举白幡、一手托花枝没错,但左右手也反了。
这整座墓穴并非复刻,而是镜像。
就连在民间术法中,最常用的东西之一也是镜子,代表着以假乱真的投映……
还有翻转。
萧复暄拧紧了眉。
要说以假乱真——此处是假,现世是真。此处布置得同现世几乎一样,确实可以以假乱真。
要说投映——此处既然布置成了这样,必然是有人想要将这里的某种东西,投映到现世。
而要说翻转——现世的神像巨阵起的是镇压之效,让被镇之人永不见天日。若是逆转颠倒,那岂不是……
让阵局所作用的人生生不息、枯木反春?!
萧复暄面色一变!
他掌心一抵剑柄,剑鞘端头带着澎然气劲重重杵地。
金光迸溅中只听一声巨响!脚下隐隐的阵局骤然清晰起来,那些荧光既像长线、又像流动的水丝,纵横交错成一张巨大的网,一直蔓延到巨像尽头。
看荧光流动的方式,确实是全然倒逆的!
阵局被强行激起的那一刻,圆室里骤起狂风,那风在巨像中快速穿梭,转眼就形成了长龙似的风旋。
风旋顺着阵局的流动方向,朝某一处猛扫而去。
倘若在现世,那个方向就是埋着云骇的那个深穴。
萧复暄半刻未待,踏风而行,一步百丈,顷刻间便如利剑楔地一般,稳稳落在那处。
落地的同时,他在风里听见了一声闷哼,还瞥见了一道清清瘦瘦的影子。
他再次以剑贯地,悍然将长龙似的风刹止下来。
风歇之时,长影露出样貌。不是别人,正是落下来的医梧生。
医梧生自从进了这座大悲谷的庙宇,便感觉很不对劲。
他深知自己已是强弩之末,那口残魂日渐微弱,就像逐渐烧尽的灯烛,只剩最后一豆莹莹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