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灵王”的回忆会与他如出一辙。
既有曾经窗台积花的坐春风,也有十二个童子环绕煞气隆动的南窗下。有他走过的每一段路,穿过的每一条热闹街市,遇到的每一个人,见过的每一场生死。
怪不得他的一招一式由这位“灵王”使来,不见半点拖泥带水,连剑意都一模一样。
怎么能不一样呢……
那本就是他的剑。
他分劈神木之后,将这柄灵剑封存在落花台。此后整整三百年,再没有用过。
不曾料想,灵台天道居然以这柄剑作为灵物,化造出了一具躯壳,再借贡印汲取灵力,最终成为了乱线之上的灵王。
那一瞬,乱线的灵王倏然睁眼。
他躯壳里属于乌行雪的灵力重重颤动着,而他的身影轮廓在震颤中变得朦胧模糊,远远望去,就像一道直楔入地的长直剑影。
那道剑影微微抖了一下,就像曾经作为灵剑有所感应的反应一样。
有无边剑意从他身上投照出来!
每一道都裹着霜寒冷意,锋利之中又透着乌行雪常有的那种悲悯。
那些剑意自里向外,那层封裹在他身上的灵台之力便被刺得四分五裂。就像笼罩在昭昭日光周围的浓云被扫开了一些。
那种松动,乌行雪体会得最清楚。
他能感觉到那位灵王正一点一点让开“路”,由他去掌控那具躯壳。
仿佛时隔三百年,他久违地握住了自己的剑。
可就在那位“灵王”彻底松动,他握住剑的那一刻,铺天盖地的尖啸和嚎哭声突然朝乌行雪笼罩过来。
猝不及防的剧痛和严寒瞬间席卷全身。
那是一种根本无法抵御的痛楚,来得太过突然,乌行雪弓了一下脊背,一把扶住了崖边的尖石。
那山石棱角锋利如刀,乌行雪攥得极紧,手指被棱角划破瞬间染红了一片。但他却毫无感觉。
因为身上的剧痛和严寒早已盖过了一切。
起先,乌行雪没有反应过来,这种剧痛和严寒从何而来。直到他感觉那种剧痛如万蚁噬心。
他才明白,那是与劫期相似的痛。
那痛楚并非无端无缘,而是来自于杀过的人。
世间所有仙门弟子都曾学到过一种说法——
说人在将死之时恨意最深。不论是好人还是坏人,不论是无辜被害还是罪有应得,只要有过一丝一毫的不甘心,都会怨恨那个杀了他的人。
那种深刻的不甘会缠绕在那双杀人的手上,缠绕在那柄杀人的剑上,攀附在杀人者的灵魄上,日夜叩问。
只要有机会便会冒头,如同万蚁噬心。
那是连神仙都畏惧的怨恨。
邪魔的劫期就来源于此……
灵王的痛苦亦来源于此。
当乌行雪的手再度握住他的剑,那种连神仙都畏惧的怨恨便朝他袭来,像万倾黑雾。
他在不见天日的黑云里,看到了无数张苍白面容。
那是他在天诏之下杀过的人。
他有一个很糟糕的习惯——看着随性恣意,却在这些事上记性极好。
他记得那些乱线上,自己亲手杀过的每一个人。
记得那些人走在街巷、与人闲聊时的模样。甚至其中有一些,最初见到他时,不知他是去做什么的,还冲他露出过笑意来。
最终却或哭叫或茫然地死于他手下。
正是因为他每一个人都记得,每一句咒骂和怨恨都听着,每一次亡魂撕咬灵魄带来的剧痛和冷都安静承受着,才不能容忍灵台天道那样一次又一次地引人去开乱线,一次又一次地将凡人生死算计在它强扯的平衡里。
所以他不会后悔。
从未后悔。
从九霄云上跌落深渊如何?从灵王变成魔头又如何?
如果再碰到与三百年前一样的时刻,他依然会分劈灵魄,刮尽满身神力,自碎仙元,让神木彻底消匿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