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郑綮如此刁难,叶友孝不觉一句话冲口而出:“看与不看,当然是相爷说了算。只是小的觉得,这新戏与先前的参军戏迥然不同,相爷若不亲眼看上一回,点拨一番,实在遗憾。”
郑綮虽然官居宰相,但那文人习性却改不了,听他说的有趣,就忍不住问:“与参军戏不同?有何不同,你且说来。”
叶友孝心头松了一口气,这次的问题,有义父给的现成答案,不抄白不抄,抄了不白抄:“先前的参军戏,是让观者哄笑;这次的新戏,却是让观者流泪。”
郑綮听了不由心中沉吟:让观者流泪?这是什么戏?怎么从未听说过?
一连串的问题,让郑綮又是迷惑又是好奇,只觉眼前这个年轻人,似乎真有些深不可测。他敢于独闯相府,要是换成柳璨那里,只怕他现在只剩下半条命了。他识得竹林七贤,却又对《千字文》一窍不通,令郑綮无法想象。现在一力推荐自己去看什么“新戏”,说了半天,却是让观者流泪的戏?
郑綮实在无法按捺好奇心,却故意用平淡口气说道:“我还要写诗。你到苍头那里留了消息,改日有空时,自有人通告你。”
相爷答应了?
不敢相信,宰相答应来看戏?
叶友孝连忙抬头看看郑綮,却看见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也在狡黠地看着自己。当即心头大定:只要你不打我杀我,只要你来看戏……
连忙深深一躬:“小的多谢相爷,现在就回叶家棚子,恭候相爷驾临!”
看着叶友孝离开,郑綮无奈地笑了笑,踱步到了那幅《竹林七贤图》面前,暗自思忖,今天答应去看戏,会不会被御史们参劾?
叫上那人同去?
不行,不能仅仅是叫上那人。那人充其量也就是个挡箭牌,自己不能只是采取守势,必须料敌于先,这就首先进攻!
他回到书案前,拿起笔来,却忘了刚才已经写过字,一边沉思一边习惯地吮毫,然后迫不及待提笔写下题目《论欲安国本先定风化纲常疏》。看着这一行雄健的楷书,郑綮暗自得意:我可不只是去看戏,我是去为安国本、定纲常的大事而看戏!大国宰相,岂能不识大体?汉代丙吉问牛喘不问人死的千古佳话,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想到得意之处,他不禁微微发笑。
书童也在一边窃笑:相爷又把墨汁涂在嘴上了,可是他怎么好像没感觉出墨汁的味道,还在那里发笑?
叶友孝回到棚子里,马上把这个大好消息告诉了全家。听说叶友孝真的请来了相爷,让叶厚生顿时对他刮目相看。若论相爷,叶娘娘在的时候,叶家见过的相爷也有好几个,但那都是叶娘娘的面子;凭叶家这种卑微身份,人家肯定是看不见自己的。但是现在,叶友孝不知道给那相爷灌了什么迷魂药,只凭了优伶家的低劣身份,人家居然答允来看戏了!看来,自己把叶家的将来交给友孝,是非常正确的。
叶娘温只是不断问相爷的模样,听说相爷的眼眶里都是血丝,她就担心相爷一定是昼夜操劳国事,休息不好。叶大娘却说只是肝火旺罢了,因为目乃肝之窍。
叶娘温就扔下叶友孝不管,向阿娘问道:“阿娘可知哪种汤药能平息肝火?要酸一点,甜一点,总之不那么苦的,等到相爷来看戏的时候,女儿给他斟上一碗,算是感谢他肯驾临我们叶家。”
叶大娘笑着看了女儿一眼:“倒是难得你用心。待相爷来时,你就给他煮一碗菊花茶,记得只用菊花,什么佐料也不要添加。他喝了这菊花茶,自然清热降火。若他喝了说好,还可再送他些。”
叶大娘哪能不懂女儿的心思。虽然相爷高贵,但友孝能把人请得来家里看戏,温儿又怎不能请相爷喝茶?虽然两人身份悬殊,但喝个茶总是无碍;万一相爷喜欢女儿唱腔,女儿常常去相府给他唱唱小曲,甚至红袖添香,也未尝不可。虽然觉得未免异想天开,但幻想一下又不犯王法。
叶友孝却有些郁闷了:自己请来相爷,如此丰功伟绩,怎么没人狠狠表扬我?当即大声说道:“怎么,你们不夸我吗?”
叶大娘笑着说:“夸,夸!阿娘马上去给你煮鸡蛋吃!”
叶厚生也开口了:“不是不夸你,而是相爷要是真的来了,咱们拿什么给他看?先得议论好了,自然会夸你是功臣。”他看看叶大娘,叶大娘连忙停步,听家主说话。
叶厚生边想边说:“娘子,咱们的参军戏,和温儿的啭弄,来个对调。先演弄参军。”
叶大娘拍掌:“官人此说最好,咱们先把棚子里搞热闹了,温儿他们再来唱新戏。”
叶厚生却说:“以前,啭弄给我们垫场;现在这新戏,就是我们给友孝、温儿垫场了。”
叶大娘母女这才意识到家主这个顺序调整的意义,不由一齐神色一肃,静听叶厚生说话。
叶厚生拍拍叶友孝的肩膀:“友孝,相爷来那天,就是你这新戏成败的关键!所以,明天开始,咱们就立刻演新戏,先是弄参军,然后就是你们的《梁祝》。你们唱的时候,我就和你阿娘快快换装,之后‘抗婚’一段,你娘演的马文才来弄我演的祝员外,其实还是弄参军,热闹了,也就冲淡了一些英台叛逆的影响。你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