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四两拨千斤,一下堵上了话头。尹归鸿哽了一下:
“……那我是不是该谢谢抬举?”
“不用客气喔。”朱桐笑嘻嘻地说,“喏,差不多就送你到这里吧?不要到处乱走哦,希望下次见面,你还是贵客,而不是……什么别的东西。”
她恶作剧一样拖长了调子,发出轻轻的笑声,摆了摆手,回身往来处走去了。
尹归鸿抬起头,辨认了一下方位,沿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走去。也许是因为刚刚完成了一个目标,又或者这一下午的对话与思考占据了精力,他的脚步不如平日利落,反倒有些拖沓,就像在迷茫似的。
随着他缓步慢行,天色渐渐昏沉下来,虽未黑透,道路却显得蒙昧不明了。
他有一丝丝疲惫,心里知道并不是不能再走,但也不再那样急于赶路。路旁有一截倒伏的树木,他走到近旁,干脆解下刀,坐了下来,将刀连鞘横放在膝盖上。
尹归鸿垂着头,掩盖了眉宇间的倦色,出神地望着枕在膝上的烬灭牙。他的手指在刀鞘上轻抚,这刀形制确实特别,以至于并没有现成的刀鞘适用,现在这一副,还是他亲手做的。他的确还算珍惜这把凶刃,知晓它的价值与力量,也在战斗中信任它,得益于它赋予的助力,甚至因这种种谈得上有些喜爱上这被强塞来的毒刀。只是,在那样诡谲莫名的地方,他要将性命托付给它吗?赌它会出于某种玄之又玄的感应,给予他什么能护他逃出生天的庇佑?
前往天狗冢,按这条路一步步往下走……
他似是在思忖,又如走了神,或潜意识里遏制自己,不让自己再想下去。即使真有什么怀疑,也不曾在他脑海里冒出泡来。
这片刻的工夫,他来时的路上又走来一个人。看样子,正是从先前争执发生的地方来的。尹归鸿警觉地抬起眼,看到那人一头雪发,披着鹤氅,神态清净,一看就像是个修道之人。
道长也在看着他,尹归鸿瞧见他往自己膝上瞥了一眼,视线在烬灭牙上短暂地逗留。而道长自己似乎也佩着剑,尹归鸿眯起眼,能影影绰绰看见他身体另一侧像是长兵的轮廓。
天色昏黑,他看见道长时,对方已经离他不远了。不消片刻,道长便走到他身边,并不算出乎意料地停下了脚步。
“请问你可是……从殁影阁出来?”
尹归鸿没有答话,他不认为自己有回答的必要。道长停顿了一会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他们现在,比从前严防死守得多,非但不允入内,根本不让人靠近周边地带。我想要过去,却被解姑娘拦了下来。他们防备着我,甚至毫不掩饰,甚至……像是尤其防备着我。”
“防备你,自然有理由。”尹归鸿终于开口了,“看起来,你虽是个普通的道人,我却能感觉到你并没有表面这般平凡。你若真想闯进去,也许完全能突破他们的封锁,你没有选择那么做罢了。”
道长笑了笑,未置可否。他低头看了看,踱到树干的另一头,学着尹归鸿一样坐了下来。尹归鸿侧过头,朝他腰间睃了一眼,道长的兵器依然被他的身体挡着,看不清晰。
应该只是普通的剑罢了,总不能路上随便遇见个人,都随身揣着六道神兵。尹归鸿淡淡地想,收回了目光,耳边听得道长又说:
“承蒙抬举,就当我真有那样的能力吧。只是我不想将事态闹得那般难看,还不至于到撕破脸的程度,脸面上的礼数,多少不能不做。不过小兄弟,你既然从里边出来,可有看到什么?”
尹归鸿已经不是很想说话了。道长的说法,令他联想到自己对皋月君说过的话。这个人让他感到古里古怪,谁会和随便一个陌生人讲这些话,问这些事?
“没有。我进出都是别人领着,什么都没看到,别问我。”
“这也是自然,他们不想自己的秘密被任何人看见。”道长不以为忤,反而深以为然地点头,“这也是事情的奇怪之处。他们本来可以掩饰得更好,让我们看不出他们在掩饰什么。然而,他们偏偏露出了种种蛛丝马迹,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架势,甚至像是一种挑衅了。也不知这是因为他们当真行事仓促,还是的确在以我尚未读透的方式,进行某种示威。”
“……”
尹归鸿懒得再回话。他为什么要与自己说这许多?这道长的口气,简直就像和自己很熟悉似的,而他确信自己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个怪人。
道长似乎也不是为了歇脚,安静了一会儿,他便站了起来,轻轻拍去衣摆尘土。可算是要走了,尹归鸿心想,而紧接着,道长再次看向他,语调比先前还认真。
“我与你有缘,今日相逢于此,且予你忠告一句。倘若你执迷不悟,仅是在一叶障目之下,不管不顾闷头向前,只怕会误坠迷途,万劫不复。”
他大概并不期待尹归鸿的回答,说完便挥挥手,转身离开了。
尹归鸿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