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万宁眼睛看不见了,但还是习惯抬头往声音的方向看去,明明是面无表情的模样,此刻却无端的显出几分乖巧、可爱来。老妇人笑的和善,看的出来是真心喜欢姜万宁。
她给姜万宁缝补衣衫,袖口下方撕裂出了一条极大的口子,她不一会儿就拿针线给缝补好了。
姜万宁摸着袖子上的图案,语气疑惑,“你在上面绣了什么”
唐婆婆正坐在屋中做针线活儿,闻言笑说,“一枝桃花,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老婆子是做绣活手艺的,现在老了,眼睛看不清,手艺也大不如前。你这孩子长的俊,偏一身白衣太过素净,就给你绣了枝花在上面。”
她是个不见外的人,明明不过才相处短短几天,就和姜万宁处的像个认识很久的熟人一样,说完还笑道,“小孩子就该穿的鲜艳一点,别和我个七老八十的人一样,还要多笑一笑。”
她告诉姜万宁,之所以搭上那最后一句,应该是她已经发现姜万宁性格冷淡不爱笑的特点。
姜万宁并不在意自己衣袖上绣的是花,还是草,他也更像是随口一问。
只是听见老人的话,他便随之问道“我见你这几天一直在绣东西,早出晚归,你在卖你的绣品吗”
“嗯,多少能赚俩钱儿。”
老人说着,手上动作也不停。
姜万宁问“你的儿子女儿呢”
住在这儿的这些天里,他除了老妇人,就再没听到过家里其他人的声音。
在他问完这个问题后,耳边明显安静下来。
他听到身旁老妇人发出的细微声音也没有了。
“我没女儿,只有两儿子。”
“大儿子被当兵的打死了,小儿子”
“不成器。”
提起两个儿子,她的语气明显低了很多,到小儿子时更是中途停顿了许久,最后才吐出这三字。
姜万宁没有再问,因为他已明白这大概就是老人的伤心事。
只是巧的是,过不了几天,他就见到了老人口中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
对方是半夜摸黑回到家的,一回来发现自己屋中有个陌生人在,他急忙问唐婆婆是怎么回事。
“娘,这个瞎子是谁怎么在咱家”
唐婆婆脸色一变,不由分说扯着他出门,直到离屋门有一段距离了,她才解释,“他是娘在城里做生意时,路上捡的,是个无家可归的小乞丐,看着怪可怜的,娘就给捡回家了。”
“娘你看别人可怜,怎么不看看儿子啊”
“什么人都捡回家也不看看咱们家都穷成啥样儿了哪儿还养得起一个瞎子啊”
唐婆婆的小儿子是个三四十岁的瘦高汉子,皮肤又黄又黑,身量细长,吊梢眼,长下巴,眼睛左右看时像极了不怀好意的黄鼠狼,此刻他脸上神情很是不满。
可说完不过几秒,他便是左右看了看,像是在确定周围有没有人。
待确定周围无人后,他靠近唐婆婆耳边,小声道“娘,儿子想跟您商量件事儿。”
方才还有心虚的唐婆婆立马警觉,脸上带上防备,显然她也知道自己儿子什么秉性的,立刻出声警告“你又想干什么要钱我告诉你,家里没钱你也不准干没良心的事儿。”
男人虽心里一虚,但顶着老娘严肃的眼神,还是试探着问“娘,你看那瞎子是不是长的还不错就是眼睛看不见,但不妨碍卖个好价钱啊,他又没有家人朋友的”比如青楼和什么好这口的人家家中。
“唉哟”
话还没说完,男人就挨了一巴掌。
是唐婆婆打的,她怒视着自己儿子,气的浑身发抖,大声骂道“你滚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娘你打我”
此刻的二人也顾不上会不会被屋里的人听见了。
男人不敢置信,被扇了一巴掌先是震惊,后是气愤,但好歹是自己老娘,他便压下火气,耐心劝道,“娘你放心,咱就是把他卖了也没人知道,您不用怕。”
“本来就是您把他捡回来的,让他好吃好喝的过了一段好日子,也算对得起他了。只要把他卖了,咱家就能有一笔银子了”
“到时候儿子不光给您买上地,还能”唐婆婆看着说出这话的儿子,痛心疾首,眼中含着泪光,恨声打断他,“还能什么是不是还能再让你赌上一把”
被说中,男人面上飞快闪过一抹心虚。
“儿啊娘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赌这个东西它沾不得,你看看咱家还有什么东西能拿出去让你继续赌的”
唐婆婆流下泪来,声音也是哽咽,“你是不是还要拿为娘的命去赌啊,啊”
见唐婆婆如此伤心,男人闭嘴,沉默数秒。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自己母亲,表情生冷,语气也透着几分怨气,“娘,咱家本来就穷,不赌你让儿子下半辈子怎么活”
“你做个正经营生有这么难吗”唐婆婆嘶声道。
男人喉头动了动,但眼神依然没有丝毫动摇,眼里全是愤恨,也是不甘,这些情绪像火一样烧灼着他的心,“大哥是堂堂正正做人了,做的也是正经营生,可你看他的下场好吗”
“娘,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弱肉强食,你不害别人,别人就会来害你”
男人说完,咬咬牙,抬脚走了。
直到男人的身影彻底没入夜色当中,消失不见,唐婆婆才抹着眼泪也回了屋。
她一回去,就见姜万宁正在屋中的凳子上坐着,她进屋的脚步一顿,视线触及姜万宁脸上那双闭着的眼睛时,她的神情突然变得很沉默。
她扶着门框站立,神情说不出的落寞,“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你早点睡,明天要早起。”
“好。”
姜万宁点头应了一声,然后摸索着躺到床上去,听话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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