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妃应了声,招招手唤了个亲信过来,同样低声吩咐几句,那人便急匆匆的离开了大殿。
这是意想不到的变故。
一时之间,殿中诸人的心思都乱了。
皇太子妃到底做了什么?
先前老爷子明显是有点不高兴的,她说了什么话,竟然成功的将其安抚下来了?
看这样子,好像是在等什么的样子?
没有人敢出声催促。
只是……
老爷子现下的形容,看起来有些落寞啊。
又好像是有些期待?
这更加众人好奇了。
到底是什么啊——
皇太子妃对答案心知肚明。
能是什么呢?
当然是当年替嫁之后,皇太子留下的那封信了。
早在得知魏国公夫妇也被传召进宫的时候,皇太子妃就意识到,大概到了该用到那封信的时候了。
这是徐倩茂当初防患于未然的智慧,也是丈夫留下来的永不过期的保护。
她没有在一开始就让人取来。
这无疑会显得刻意。
而她也相信,老爷子是不会介意用几刻钟的时间,来等待一封儿子生前留给他的书信的。
大殿内一片安寂,无人做声,倒显得殿外的更漏声冷清又刺耳了。
而皇帝不做声,诸王不敢吭声,皇子妃们噤若寒蝉,唐氏茫然又倍觉惶恐,也愈发显得这大殿更加空寂了。
朱元璋等待的人终于来了。
那侍从快步入内,一路小跑着登上玉阶,小心翼翼的从袖中取出一封旧时的书信,双手呈送到了迫不及待伸手过来的皇帝手中。
朱元璋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霎时间为之泪下,伸手去抚摸过后,很小心的拆开了信封。
这封信写的很长,阐述了事情原委之后,便是儿子对父亲的劝慰与无奈。
爹,你是不是又想杀人啦?
收收心吧,这样不好。
这可不是您当年打天下的时候了,看谁不顺眼,拎着刀就上去……
最后还在絮叨,说这事儿我也生气,我都气过了,也骂过老六了,您知道了就别再生气了,气大伤身。
又说,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是什么时节啊?
大概已经过去几年了吧?
冬天的话要多穿衣,夏天也不要贪凉……
朱元璋那双握鞭子跟木棍都十分稳妥的手,此时却是颤抖不止,一边看,一边不受控制的往下流眼泪。
他还要骂几句:“该死的畜生,婆婆妈妈的,从小就是这样子!”
诸王谨慎的觑着老父亲此时的神色,再看看一边儿微垂着眼帘,眉宇间隐约显露哀戚之色的大嫂,几乎都猜到了这封来信的书写者是谁。
只是……大哥怎么会留下这样一封信?
再去想唐氏先前所说,乃至于皇太子妃寥寥几句的分辩,都不由得对于那个没有出场、却间接影响了全场的人心怀敬仰。
七弟妹身上,有点东西啊!
老六啊老六,你是真没福气!
这封信出现在大殿之上,几乎等同于宣判了唐氏的死刑,只是到了这时候,却也没有人将心思放在她身上了。
皇太子妃跪下身去,顺理成章的提出了自己的请求:“先前唐氏所说,倒也不全都是假的,儿媳的确有意过继七弟妹的孩子到膝下。夫君去了,总不能叫他断了香火,无人祭祀,底下孤零零的一个人,儿媳怎么忍心?”
“先前夫君在的时候,就很欣赏七弟妹,儿媳也与七弟妹私交甚好,见她得子,便生了这个念头,过继这种事,除去爹您点头之外,也非得是两边都情愿才行,不然不清不楚的成了,儿媳怎么敢想以后呢?”
别人不敢说的,皇太子妃却敢彻底挑明:“夫君乃是太子,一旦过继了孩子,他便是长房的根苗,来日议及储位,只怕有碍。儿媳不敢擅论朝政,便想着,不然过继的事情就等两年,待您心里边有了主意,定下人选之后再去过继,却也不迟,只是求您让儿媳同七弟妹一处照看孩子,不为别的,也为了夫君来日有个指望不是?”
说到最后,又落下泪来。
朱元璋见状,也是恻然。
他当然不愿让标儿在地下无人祭祀,但要说是直接过继,因着东宫的特殊身份,好像也不宜过早……
倒是皇太子妃的提议很合情理。
先等两年,看看再说。
诸王眼见着都烂的差不多了,孙子们当中,说不定还能捡出来两个好的。
要是老七家的生的这个儿子确实聪明,老七家的和老大媳妇也都愿意,就将他过继到东宫,立为皇太孙。
要是老七家的这个儿子不太聪明,那就让皇太子妃搬出东宫,立完新太子之后,再把老七家的儿子过继到老大媳妇名下。
想到这里……
朱元璋环视周遭,笑容慈爱的问:“你们大哥走了,国家失去了储君,我失去了长子,你们当中,有没有人觉得自己能挑得起这个担子啊?”
诸王:“……”
我们当中,大抵没人有能挑得起此时出列毛遂自荐的胆子。
大哥在老爷子心里,那可是永恒的白月光啊,谁敢跟他比肩?
一秒滑跪,然后开始阐述自己办事是多么的无能,天资是何其的庸碌,完全不配、也无法承担这天下的重任。
朱元璋很欣慰:“既然如此,立储之事,便过两年再说吧!”
将手中的书信折叠起来,爱惜的收进衣袖,他老人家心满意足的站起身来,朝众人摆摆手:“得了,今晚暂且没什么事儿了,都退下吧!”
说完,便待往内殿去。
诸王与皇子妃们却不敢离去。
“皇爷……”
侍从小心的叫住他,再看一眼狼狈不堪的魏国公夫妇乃至于六皇子妃,神情为难:“这,这该如何处置,还请皇爷示下?”
“噢,他们啊,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朱元璋大手一挥,开朗的笑:“都杀了!”
“魏国公及其妻唐氏欺君罔上,大逆不道,罪在不赦,剥皮萱草,以儆效尤!唐氏——这婆娘死到临头,还要攀咬别人,割掉她的舌头,再去行刑!”
“至于老六的婆娘,看她那副快要喘不上来气的样子,赶紧带出去——一起扒掉拉倒!”
唐氏听到此处,已经是面白如纸,抖如筛糠。
朱元璋正要离去,忽的想起一事来:“魏国公是不是还有儿子?”
唐氏身体猛地一颤。
那侍从已经应了声:“是。”
朱元璋转目看向唐氏:“这样满口谎言、颠倒黑白的母亲,能养得出什么好孩子来?即日起,废黜魏国公府的爵位,举家流放云南,永世不许还京!”
要说唐氏先前得知徐倩茂逃过一劫,自己却要被剥皮萱草的时候是万念俱灰,再听闻这话,却是从绝望之中生生的迸现出了几分渴求。
“陛下,千错万错都是我们夫妻二人的错,同他们有什么关系?国公跟随您打天下,没有功劳——”
后边一系列的话甚至于都没说完,就被朱元璋粗暴的打断了。
先是一句“住口!”,紧接着便是一句“该死的畜生,怎的这般不识好歹!”。
“我正是念在他跟我打天下的份上,才饶了徐家满门,否则便不是流放云南,而是流放地府了!”
转过头又开始指责侍从:“如何动作这样迟缓,还不快些带她下去?废物,统统都是废物!!!”
转身就走。
想了想不太对劲儿。
又回去抱起老妻的灵位。
告诉瘌痢头儿子们:“明天带着你们家的孩子进宫来,我老人家要挨着瞧一瞧!”
诸王先是愕然,继而或者忐忑,或者激动的应了声。
朱元璋公允的嫌弃所有儿子:“有你们这群蠢货儿子,真晦气啊!”
往地上啐了一口。
又重复一遍:“真晦气!”
大步离开,回到寝宫。
洗洗准备睡下。
没多久又坐起来。
“糟糕,忘记收拾那个死老太婆了!”
朱元璋马上开始暴躁摇人:“人呢,都死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