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
内侍前来通禀,道是大司马骠骑将军、冠军侯霍去病前来拜见的时候,皇后正同周若冰一处逗弄那个尚在襁褓中的稚儿。
产婆当初看得并不算准,十月怀胎,瓜熟蒂落之后,周若冰诞下的是位皇子,而非公主。
齿序居诸皇子第九。
因为此时还没有起名,皇后与周若冰便只是“小九小九”的叫着。
周若冰稍稍有些失落。
这时候的公主并不等同于后世泥塑木偶、道德模范似的公主,前有鲁元公主霸天下,后有馆陶公主在东宫(长乐宫)和未央宫之间左右逢源,而在此之后,更几次有能够左右天子的长公主。
她们有自己的封邑,能够左右政局,且相较于皇子而言,无需就藩。
关于这一点,周若冰看得很清楚——皇子外封出去,虽是称王一方,可被太宗孝文皇帝逼死的淮南厉王难道不是藩王?
七王之乱杀的又是哪个?
两代先君如此,当今尤且更胜一筹,而皇太子深有其父之风,在这个时代做皇子,真不如当个公主自在。
可是生都生了,总不能塞回去,自己的亲生骨肉,哪有不疼爱的道理呢。
只管好生教养,别叫他走错路也就是了。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皇后都没想到她居然会想的这么远,心里喜欢她的人品,连带着也格外疼爱刚出生的九皇子。
皇帝对于她们之间的交际不置可否,没说赞同,也没说反对,自从周若冰叫他失望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召见她了,即便听闻九皇子降生,也只是叫人按照惯例送了赏赐过去,如此而已。
周若冰对此早有预料,自是处之泰然。
皇后的娘家外甥要来问安,她正当妙年,当然不能留下,叫乳母抱起孩子,起身辞别。
待到霍去病叫内侍引着往椒房殿去的时候,便只见到那繁复隆重的仪仗遥遥远去,他目光追随着空气中稀碎的微尘定格一瞬,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头。
“那位是周夫人吗?”
向皇后问安之后,他如此询问。
皇后微露诧异:“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关注起这些来了?”
霍去病不答反问:“听说就在月前,周夫人为陛下诞下了一位皇子,齿序第九。”
皇后嘴唇微张,继而闭合,神色平静的注视着他,没有做声。
而霍去病也自然而然的转开了话题:“漠北之战结束,我也时候该效仿舅舅,好生将养几年了。”
皇后好像没有发觉外甥过分跳脱话题里潜藏着的含义,理所应当的漠视掉了那部分内容,很关切的道:“你从前总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现下也是时候定下心来成个家,找个人打理内宅了……”
椒房殿毕竟是后宫,霍去病不好久留,停驻了约莫两刻钟时间,便起身告退。
倚华有些担忧的看着冠军侯离开之后独自沉思的皇后。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娘娘流露出这样的神情了。
而今日冠军侯所发出的暗示,也的确令人心惊。
陛下已经开始忌惮后族过于强大的势力,而年幼的皇子还在源源不断的降生,现下那忌惮姑且只能算是嫩芽,可假以时日,一年两年三年,甚至于是十年过去之后,又会如何呢?
倚华不受控制的心悸起来。
……
时光匆匆如流水,眨眼间十五年过去。
周若冰也开始被人用当年她看待皇后时的那种目光看待起来。
“那美人有些诧异的看着我,说娘娘,您是九皇子的母亲,也是后宫中地位仅次于皇后娘娘的妃嫔,怎么能容忍审氏在您面前这样无礼呢?”
周若冰说起此事,笑意盈盈,较之当初的稚嫩,眼底神色更添从容:“我知道她没有挑唆的意思,只是纯粹的好奇,就像当年我询问您一样——现在回头想想,那时候真是又年轻又傻气啊!”
皇后年近六旬,鬓边已经掺了几缕银丝,眼角的皱纹也多了,只是神态平和如昔,闻言笑道:“再不明白,经历几回也就懂了,更何况你本来就是灵透人。”
外边宫人瞧着时漏,小心翼翼的来报:“皇后娘娘,时辰差不多了。”
皇后遂站起身来:“走吧。”
这日乃是皇帝整六十岁的生辰,真正的大日子,太常早在年初便开始筹备,非得要办得热闹盛大不可,而宫内太子妃也为此操劳不已,甚至于连小儿子都无暇看顾,送到了皇后处请她代为照顾。
周若冰看着面前的稚嫩小儿,神色有些缅怀:“日子可真是不经过,总觉得小九好像也才这么大,一眨眼,马上就能娶妻了……”
提到九皇子,又难免想起八皇子来:“我听说陛下为八皇子选妃,声势极为浩大,不逊色于当初立太子妃呢。”
皇后神色如旧:“八皇子是李夫人唯一的孩子,打小就失去了母亲,陛下偏疼他一些,也是有的。”
并不说别的。
倒是周若冰微微皱起眉头:“这两年,李广利可是风头正劲啊……”
年前南越丞相吕嘉拒绝内附,杀死汉室派去的使臣——其中就包括了“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的终军,又杀死南越王和南越王太后,扶持生母为越人的前越王长子上位。
消息传到长安,皇帝大为震怒,以李广利为主帅,兴师讨伐。
南越从来都不算是什么硬柿子,大军压阵,岂有战败之理?
而李广利携平定南越之功,一举封侯,号为海西,食邑竟有八千户之多!
如此重赐浓恩,实在令人侧目,更不必说近年来皇帝更是格外的偏爱八皇子,恩遇竟几乎可以同皇太子比肩,就更加使人深思了。
对于朝堂上的事情,皇后从来不置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