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

“到底多少钱呀？”孙一武自觉加价已经很多了，但是洛星屿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我这个平安符不卖，”洛星屿说道，“但是我妈妈卖给别人的平安符，19888块钱一张，不讲价的，已经卖了很多了，用过都说好！”

孙一武听到这个数字，愣了一下，这稍微有点超出他的认知范围，只知道很多，但没有具体概念。

“我的小猪里，好像没有这么多钱……”

“不过没关系，等放学了爸爸来接我，让他给我买！”

洛星屿听了，想了想，“我觉得他会打你一顿，再骂我是骗子。”

孙一武仔细一想，好像的确是这样，顿时就泄气了，蔫了吧唧的，“他什么都不懂，也看不见她……”

只听洛星屿接话道，“我妈妈应该可以让他看见。”

孙一武一下子又活过来，瞪大了眼睛，“真的吗？”

洛星屿点头。

“好耶，等你妈妈来接你，让我爸爸看一下，让他知道我没有说谎，白挨打了，让他赔钱！”

孙一武对此十分的期待。

洛星屿则是看着他之前指的地方，说那个小孩就在那里，可惜他什么也看不见。

想念妈妈，想念人间行走印信。

————————

下午四点，幼儿园放学。

洛闻书准时到门口等着。

果不其然，见到洛星屿旁边跟了一个尾巴，蹦蹦跳跳，停不下来，仿佛有多动症，并且话说个没完。

再看向两人后面不远处的阴影里，早上见到的那个小女孩也在，浑身惨白，一双眼睛漆黑无神，直勾勾盯着洛星屿旁边的小男孩。

“妈妈！”洛星屿一眼就看到了她，开心的喊道。

麦子老师和小薇老师都在，看向洛闻书的眼神，感谢又带了点好奇。

双方简单交谈了几句。

这时孙一武的爸爸孙尚文也来了，一路走过来，没听见自家孩子的哭嚎声，他有点不习惯。

把摩托车停在旁边，找了一圈，就看到自己家的皮猴子，跟在另一个小朋友旁边，不仅没哭，还笑得很开心。

孙尚文更好奇了，走了过去，刚好听见孙一武在说话。

“阿姨，你能看见那个小孩吗？”

孙尚文一听这个就来气，这兔崽子，昨天闹得全家不安宁，他更是吃了老婆多少白眼，割地又赔款，好不容易才把人给哄好了。

“早上就看见了，她跟着你来幼儿园。”

“哇，阿姨你好厉害！小屿哥说你可以让我爸爸看见那个小孩，是真的吗？”

“嗯。”

“小屿哥还说你卖平安符，等下我就让我爸爸给我买！”

孙尚文听到这里，顿时警觉，怀疑碰上骗子了。

他赶紧看过去，正好对上一双平静如水的眼睛。

下午四点，哪怕是在树荫里，依旧能感觉到空气里的燥热气息，让人有些心烦。

然而这一瞬间，孙尚文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静了下来。

他看到对方朝他轻轻点头，而后开口说道，“你爸爸来了。”

孙一武闻言，愣了一下，而后看过来，喊了起来，“爸爸！你快过来！”

半个小时后。

孙家。

一家六个大人带个孩子，视线都落在沙发上的洛闻书和洛星屿身上，一边小声交谈。

“真的有东西？”

“小武昨天不是胡说八道？”

“我怎么不太信呢？”

面对怀疑和审视的目光，洛闻书并不介意，抬起手，纤细好看的手指间，夹了一片细长的柳树叶子，这是她来的时候就准备好了的。

“你们谁先来？”她问。

一番商议后，孙尚文被推了出来，有点怀疑，又有点期待的表情，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洛闻书站起身来，用柳树叶子擦过他的眼睛。

“好了。”

孙尚文于是睁开了眼睛，视线迅速扫了屋里一圈，什么也没看到，正想说话，便见洛闻书给他指了方向。

他循着看了过去，那是客厅的窗帘处，边上放了一盆绿植，只见白色的大花盆后面，蹲着一个浑身苍白的小孩子，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正盯着他。

“卧槽！”孙尚文吓了一跳，差点没坐稳从椅子上摔下来。

家里其他人刚才也跟着一起看了那边，他们当然什么也看不见，因此也不害怕。

反倒是孙尚文突然吼这一声，把他们给吓到了。

再加上他的反应，一时之间，整得他们心里都觉得毛毛的，原本好端端的屋子，一下子只觉得似乎有点冷。

“你看到什么了？”

“是不是真的有……那啥？”

孙尚文退后了几步，挪到洛闻书旁边，才觉得有了安全感，“真的有一个小孩子，在花盆后面蹲着，就像电视里演的那种，很恐怖！”

孙尚文妻子王敏，知道自己老公不会瞎说，但这事太过离奇了，还是不怎么相信，于是对洛闻书说道，“洛小……大师，麻烦让我也看一下。”

洛闻书点头，用柳树叶子给她开眼。

王敏立马朝花盆后面看去，脸色一瞬间就白了。

“小敏，怎么样？”

“真看到了？”

四个老人很是担心的询问。

王敏拍了拍胸口，让自己缓一缓，而后开口说道，“真的有个小孩子在那里。”

这个家里，王敏是最有话语权的那个，她这么说了，几个老人即便没看到，也相信了确有其事，一时害怕又担忧。

但是他们更心疼孙一武，明明自己被吓得要死，还要被他们误会，挨了几顿打。

“洛大师，这个是怎么来的，又要怎么解决？”王敏询问道。

洛闻书闻言，朝蹲在花盆后面的小女孩招手，后者很是忌惮的看着她，最终还是起身飘了过来。

“你说。”洛闻书对小女孩说。

后者漆黑的眼眸盯着孙一武，语气有些愤愤，“他抢了我的气球，那是我最喜欢的……”

原来，昨天下午，孙一武从乡下回来，途中他提出要去上厕所，车便在路边停下了。

他上完了厕所，发现旁边不远处飘着一个气球，看起来漂亮又独特，从来没见有人卖过。

孙一武顿时就喜欢上了，走过去拿气球。

他当时扯了几次，才扯下来，其实是小女孩在阻拦，但是他不知道，也没多想。

孙家的人也没阻止，这种飘在野外的气球，属于是无主之物，孩子喜欢捡上就是了。

就这样，孙一武带着气球上了车，一家人都不知道气球的主人也跟了回来。

小女孩一开始没有打算做什么，她只是想看看自己的气球，这是几天前，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女孩送给她的。

那个小女孩身体有点弱，能看见她，见她眼巴巴的盯着自己手里的气球，很喜欢的样子，于是就送给了她。

这几天是她有史以来最开心的时候了，看着那个气球飘着，被风吹动，看一天也不会腻味。

孙一武要拿她的气球，她是很生气的，但是想到这也是别人送给她的，既然孙一武喜欢，那就转送给他吧。

她依依不舍的跟回来看了一会儿，已经打算走了，却见到孙一武故意拿东西把她的气球扎破了，扔进垃圾桶。

她顿时就生气了，决定教训一下这个讨厌的小孩。

王敏：“……”

她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家里几个老人，看起来有些愤愤不平，似乎打算说点什么，但是没能开口，就被王敏一个眼神压回去了。

“道歉。”王敏看着孙一武。

“我又不知道是她的……”后者有点不服气。

“你现在知道了。”王敏语气更重了一点。

孙一武脖子一缩，“对不起，我不该抢了你的气球！”

“还有呢？”

孙一武脑子转得飞快，艰难想到了，“不该不珍惜它……”

王敏视线从他身上挪开，神情和声音都尽可能的放温柔一些，“对不起，我赔两个气球给你好不好？”

小女孩漆黑的眼眸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低下头，摇头，“不用了。我不会再跟着他了。”

她说完之后，身影渐渐变淡，最终消失不见。

王敏和孙尚文两人，这才真的松了一口气。

“洛大师，谢谢你！”王敏语气郑重的对洛闻书说道。

“小武之前说，你这边有平安符卖，能不能卖一个给我们？”她问。

事情虽然看起来是解决了，但这件事本身，就会让人觉得不安。

这个家里就孙一武一根独苗，所有人都宝贝得很，王敏是对他最凶的一个，但也是因为关心才会这样，不然可以完全不管他，一身轻松。

“嗯，”洛闻书点头，从包里拿出一个平安符来，这跟柳树叶子一样，也是她来之前就准备好了的。

“价格是19888。”

王敏点点头，“好。”

在这之前，要是有人说平安符一张卖19888，王敏会让他直接去抢。

但是此刻见识了洛闻书的真本事后，王敏就觉得，这价格一点都不贵，甚至比她预想的还要低一点。

“星星，收钱。”洛闻书侧头叫旁边的洛星屿。

后者站了起来，从书包里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收款码，递到王敏面前。

王敏没有急着付钱，而是说道，“洛大师你帮我们解决这件事，总不能让你白费力……”

意思就是问该给多少钱。

“8888。”洛闻书说。

王敏点点头，一共扫了28888块钱过去。

“微信收款，两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元。”

洛星屿笑着对王敏说，“谢谢阿姨！”

王敏也笑着回道，“今天谢谢你陪着我们家小武，以后有空可以来家里玩。”

一番寒暄之后，洛闻书带着洛星屿离开。

孙家人把他们送到了小区外面。

孙一武依依不舍的跟洛星屿挥手，“小屿哥，明天见！”

出了小区，一大一小沿着人行道走了一段路，来到旁边的巷子里，这边很是清冷，没有什么人。

“出来吧。”洛闻书说。

话音落下，就见旁边的花丛里，一个小小的身影，缓缓浮现。

正是刚才消失在孙家客厅的小女孩。

她漆黑无神的眼睛，看着洛闻书，等待下文。

“你修为不弱，能离开埋骨地很远，白天也能现身，死了很久了吧，说说看。”

洛闻书说话的时候，手里把玩着洛星屿的人间行走印信。

小女孩盯着看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起自己生前身后事。

————————

“我叫……招娣……”

只从这个名字，就已经能猜到很多了。

三十多年前，她出生在春山下面一个穷苦小山村里，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头上是个姐姐。

当时实行计划生育，像她家这样的农村家庭，第一个孩子是女孩的话，可以生第二个。

但也只能生第二个，不管是男是女。

很显然，她的出生，占据了宝贵的男孩位置。

“我本来应该出生就要死的……”

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孩子，即便是女孩，也依旧会有些舍不得，于是妈妈暂时保住了她的命。

但也仅仅只是一条命而已，她一直长到四岁，没吃过一顿饱饭，也没穿过一件好衣服，家里所有人都讨厌……不，应该说是憎恨她。

就连妈妈看她的眼神，也逐渐变得讨厌和憎恨。

在她四岁那年，妈妈又怀孕了，然而他们家，已经没有生孩子的名额了。

但是可以把现有的位置腾一个出来。

于是她就被爸爸带到河边，头被按进了清澈的河水里，无论她如何挣扎，也撼动不了那双大手分毫。

“他们给我一条命，又收了回去，还不如一出生就让我死……”小女孩说起过往的事，并没有特别伤心，“也不知道他们后来有没有生出想要的儿子……”

她甚至还能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起这个。

洛星屿眼眶已经红了，但是眼泪汪在里面，没有掉下来。

“没什么好哭的，在当时那种环境里，死了才是解脱。”她笑了笑，显露出不符合身体年龄的豁达。

“你是人间行走对吧，我虽然没见过，但认得出来这个印信，”她看着洛闻书，“麻烦你把我送去幽冥吧，这人间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去了下面，等重新投胎，变成畜生也无所谓，什么都不知道，也好过这样……”

“你上辈子受尽苦难，死后化为鬼魂，三十多年来不曾作恶，下辈子一定会平安顺遂。”洛闻书对她说。

“谢谢。”她朝洛闻书笑了笑，等待后者送她去幽冥。

却听旁边的洛星屿说道，“妈妈，我们晚点再送她走，好不好？”

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都看向他。

“我们可以带她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给她买漂亮衣服……”洛星屿不知道下辈子是什么，会怎么样，他只知道她现在就在这里，这些东西，是可以现在弥补的。

片刻后，小女孩开口，“不……”

她才说了一个字，就被洛闻书打断了，“好。”

“先去买一些漂亮衣服换上吧……”

小女孩沉默的看着母子两人，没有说话，也没有拒绝。

过了一会儿，洛星屿打的车来了，两人连带一个鬼魂上车，去往附近的商场。

三十多年的时间，小女孩一直待在死亡的地方附近，要不是被抢了气球，她都不会离开。

繁华热闹的城市，对她来说，像是另一个人间。

她在那条路边上，看到过无数个孩子，看他们身上穿的衣服越来越漂亮，玩具越来越有意思，也曾羡慕过，但也只是羡慕。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有两个人，给她买了很多她曾经羡慕的东西。

“妈妈，这个公主裙好漂亮，妹妹会喜欢吗？”

“这个蝴蝶结发卡也好看！”

“这双鞋妹妹穿一定很好看……”

她死的时候，的确只有四岁，可是已经过了三十几年了，那个小男孩却亲切的叫她妹妹。

他表面看起来是在跟妈妈说话，实际上都是在询问她喜不喜欢。

从商场出来的时候，她从头到尾都焕然一新。

一般情况下，人世间的东西想要给到鬼魂手里，必须要烧掉才行。

不过洛闻书不是一般人，不需要走这一套常规流程，抬手掐诀，使了一道小法术，便将东西都送到了小女孩手里。

她去了商场的卫生间，用新买的梳子，将小女孩毛躁枯黄的头发，细心梳好，而后别上了新买的蝴蝶结发卡。

再给苍白没有血色的嘴唇，点了上一点色彩。

小女孩换上了新买的粉色公主裙，裙摆蓬起来，点缀上了花朵和亮晶晶的水钻。

脚上是同色的可爱袜子和小皮鞋。

肩上斜跨了一个卡通造型的小包包，里面装了几颗糖。

洛闻书又买了一个洋娃娃，让洛星屿带着一起去了甜品店，把菜单放在桌上，让她自己点。

东西一共点了三份，她的那一份摆在面前，旁边放了一个洋娃娃。

“妹妹也一起吃！”洛星屿说道。

旁边的人只当是小孩子玩心大，并未觉得奇怪。

吃过了东西之后，他们又带她去了顶楼的儿童乐园，有绕着整层楼开的小火车，有积木乐园，有沙滩，有观赏鱼，二十块钱买两包饲料，装在奶瓶里，固定在塑料杆子上，放进水里，就能见到一群的鱼，争先恐后的游过来吃。

洛星屿买了一瓶，带着她一起玩。

之后又带她去了动感乐园，玩滑滑梯，小飞机，绳索隧道……每一个项目都玩了一遍。

“妈妈，这里玩的好少，我们去游乐园吧……”洛星屿对洛闻书说。

于是他们离开了商场，打车到了附近的游乐园。

摩天轮，旋转木马，海盗船，过山车，碰碰车……

里面的所有项目，洛星屿都带她体验了一遍。

一轮下来，他自己的身体都有些吃不消了，却没有喊过一个累字。

洛星屿给她买了一个棉花糖，彩色的，小兔子造型，看起来就很可爱。

最后他们连鬼屋都去光顾了。

之前的项目，大多都是洛星屿带着她去玩的，洛闻书就在旁边静静的看着。

到了这最后一项，洛闻书终于参与进来。

两人一鬼魂，走过检票口，撩开遮挡视线的幕布，进入了鬼屋之中。

在这之前，洛星屿一直觉得，自己已经见过了真正的鬼魂，并且身边也跟着一个鬼魂，鬼屋里面这些造假的东西，根本吓唬不到他。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设计鬼屋的人，确实是有水平的，昏暗闪烁的光线和迷宫一样一眼看不到路的通道，转角处出其不意惊吓道具和陷阱。

他们前后都有游客，渐渐聚到了一起。

一段路走下来，大家渐渐习惯了突如其来的惊吓，自觉已经掌握了规律。

然后很快就被打脸了。

在经过一条直行且光线还算明亮的通道时，身后的墙上忽然开了一道门，真人

pc穿着白衣服，长头发遮脸从里面飘出来，自带恐怖bg，用幽怨的声音吓唬他们。

“啊——”一群人吓得尖叫起来，慌忙不顾的往前跑去。

洛星屿也吓到了，下意识抓紧洛闻书的手。

小女孩见状，略微思索了一下。

片刻后，白衣服的工作人员收工，准备回去休息，这时隔着凌乱的长发，视线余光瞥见角落里蹲着一个苍白的人影。

这冷不防一下，差点没把他头给吓飞。

然后听到了小孩的笑声，“叔叔你被我吓到了！”

工作人员舒了一口气，竖起大拇指给了个赞，继续收工。

门缓缓合上之后，他忽然愣了一下，因为刚才恍惚看到的好像是个小女孩，但跟他说话的是个小男孩……

“算了，肯定是眼花了！”

另一边，洛星屿严肃的对小女孩说，“妹妹，不可以吓唬别人！”

后者点点头。

很快两人一鬼魂就走完了鬼屋，而后离开了游乐园。

洛星屿脸色稍微有点差，因为这一路受到了不少惊吓。

他是真的没想到，人造的鬼屋，居然比真正的鬼魂还能吓人……

他一边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心里想着还能带小女孩去哪里玩，却听她开口说道，“谢谢你们，这是我最开心的一天！”

“送我去幽冥吧。”她说。

从前她没有选择，以一种痛苦的方式死亡。

现在她希望在最开心的日子里，离开这个世界。

洛星屿一下子愣在原地。

“真的很谢谢你！”她说着话，伸出双手，虚搂住洛星屿的身体，给了他一个拥抱。

“送她走吧。”洛闻书摸了摸洛星屿的头。

“……好。”他艰难的点头，从洛闻书手里接过印信，缓缓的印在了小女孩眉心。

阴风起，鬼门开。

“再见。”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