愉快地吃饱喝足,两个人就各忙各的去了。裴砚还是去西屋读书写功课,楚沁回卧房接着做女红,做到九点多觉得困了便直接梳洗就寝,裴砚照例忙到了十点出头。
再去沐浴更衣,裴砚走进卧房时已经快十一点了。楚沁在床上睡得正香,裴砚打着哈欠也躺下来。这回他没再恶作剧,只是一边想着心事一边侧躺着看她。
过了一会儿,心事想完了,目光一时却仍未移开。他又看了她不多时,就觉得自己好像有了些……尴尬的反应。
一片安静中,裴砚在黑暗里自顾咳了下。
枕边人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又长得好看,性子也好,他哪能不想?只是这阵子他实在不敢松懈,每每忙完总是已很晚了。
她睡着,他还是不要折腾她了,扰人清梦可不好。
裴砚于是深呼吸,僵硬地翻了个身,从面对着她翻成正对着她,然后就在心里默念起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心经不长,寥寥二百余字,他默念到第五六遍,总算睡过去了。
翌日天明,裴砚如旧比楚沁醒得更早,如旧从她柜子里摸了些点心带走。这事他已做到了第三回,愈发的轻车熟路,清秋清泉两个丫头也没什么惊奇的心了,看他开矮柜她们就麻利地去取油纸,然后他要什么就包什么。
比起之前两次,裴砚这回更嚣张了些,也更细致了些。他拿了两块枣花酥、两块绿豆糕、两块豆沙酥,然后又包了十几片瓜子糖。拿得这样丰富有两个好处,一则是什么都有,他吃起来能更痛快;二则是虽然种类拿得多,但他每种都拿得少了,清秋清泉便不必再专门去取新的来补上,反正楚沁也不至于连少两块点心都看得出来。
裴砚便这样心满意足地“满载而去”,清秋清泉按规矩一并出去送他,走出屋门,他忽而又回过头:“对了。”
二人一并抬眸,裴砚压着声:“告诉娘子,我今晚还过来用膳,还想吃夫妻肺片。”
“……诺。”清秋低头应声,裴砚就大步流星地走了。清秋抬眸瞧了瞧他的背影,莫名觉得他身上透出了一股前几日不太见得着的志得意满的气息。
端方阁,胡大娘子一早去向她的婆母,也就是老定国公夫人卢氏问了安。在老定国公离世后,卢氏其实就不大理事了,自己在院子里吃斋念佛,也就逢年过节亦或有大事的时候才会出来见见晚辈们,平日里也不大喜欢晚辈们过来问安。
但她再不喜欢,胡大娘子这个当儿媳的也不可能经年累月地把她撂在那儿不理。于是数年以来婆媳二人之间达成了一种默契——每个月,胡大娘子都会自己挑个日子到她院门前,告诉下人说来向她问安,很快便会有个仆妇或是婢子出来回话,笑吟吟地跟她说:“请大娘子放心,老夫人挺好的,吃得香睡得好,就是这会儿还没醒,大娘子请回吧。”
然后胡大娘子便会将手中为老夫人备的点心或者其他东西交给她们,自己则干脆利落地离开。
可其实老人觉少,这个时辰多半都起了,胡大娘子心里有数。但所谓看破不说破,当下这样的相处她们两边都轻松,有什么不好的?更何况老夫人只是谁都懒得见,又不是对她这个儿媳有什么意见,若她真有什么事非和老夫人打商量不可,只要明明白白说了,老夫人也会见她的。
胡大娘子今日便如是在敬安堂门口走了这么个过场,回去的路上问起身边的崔嬷嬷:“睦园的昨日没动静?”
“没有。”崔嬷嬷低着眼帘,和和气气地笑道,“昨日您有娘家亲戚在这边,楚娘子也不好过来搅扰。”
言下之意是估摸着楚沁会错了意,没发觉她那句免于问安的话中另有它意。
这也是有可能的。大宅子里说话拐弯,有时候难免会出这样的事,尤其是楚沁这样的新媳妇,出身又是小官家的女儿,未见得次次都能摸准路数。
胡大娘子便未生恼,只说:“那你就再去告诉她们,我今儿去向老夫人问安,有些累着了,想歇一歇,让她们今日也不必来了。”
“诺。”崔嬷嬷应了声,转而回眸一睇随在身后的婢子,让她们去三位娘子处传话。
胡大娘子琢磨着,今日再来一回,楚沁总该能回过味儿来了。从先前的相处看,楚沁并不是个傻的,更不是个刁蛮的,理当知道该怎么办。
官宦人家当夫人当儿媳的,都应该有这点看人眼色的本事。
胡大娘子自问并未为难楚沁,因为她也拿同样的方法调教过长媳于氏和她亲儿子的媳妇苗氏。大宅院里谁不是这么过来的?若想稳稳当当地把自己手里的权力握稳,就得知道什么人不能得罪。
睦园前几日拿安氏给她脸色看,实在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睦园正院,楚沁晨起听闻今日又不必去问安,心里简直乐开了花。接着又听清秋禀说“三郎留了话,说晚上还想吃夫妻肺片”,楚沁扑哧笑出了声:“他也不怕上火。”
说罢就道:“那你记着这事,晚上去叫膳时记得给他点上。”
“诺。”清秋笑应,又问她,“娘子可还有别的想吃的?”
楚沁道:“到时候再说吧。”
这会儿才刚起床,她早上一贯没什么胃口,让她这会儿就琢磨晚膳要点的菜她还真没主意。
学塾中,再到课间的时候,裴砚又吃起了点心。
人总是由奢入俭难,以前不往学塾带点心的时候,一节节课也就正常过去了。现下有了点心,裴砚突然发觉自己变得特别容易饿,起码在十点多的时候一定要吃几口,不然但凡上午有那么一节课是连骑射,他晌午前的最后一节课时就能饿得两眼发花。
不过这日不知怎么回事,他一块点心还没吃完,六弟七弟就手拉手跑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一群跟这两个一屋子读书的小孩子。他们年纪都还太小,没什么男女大防,同龄的男孩女孩都在一起念书,乌泱泱的七八个一起闹闹腾腾地进来,一下子让裴砚所在的这间课室都弄得热闹了。
裴灼站在裴砚神色,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手里的点心:“三哥哥果然有吃的!我也想吃!”
裴砚:“……”
他猛地惊觉,自己每天带的点心好像有点多,而且还一传十十传百了。
这么传下去,恐怕过不太久就会被楚沁知道吧?
他发觉隐患,想了想,边递了块点心给裴灼边道:“不许告诉你姨娘,也不许告诉你嫂嫂。”
裴灼这个年纪,大多会被长辈盯着不许多吃零食,这话在裴灼和旁人听来便都是“别往外说,别惹麻烦”的意思,裴灼立刻答应:“不说不说!”
旁边别的小孩也嘁嘁喳喳喊起来:“不往外说!不往外说!”
裴砚被喊得头疼,赶紧拿点心给他们分了。一群犯馋凑热闹的小孩倒还挺有规矩,分点心时不争不抢,拿了点心都知道道谢,然后就都乖乖走了。
旁边的霍栖又打趣他:“以后天天给他们分,不出一个月你就是这院子里的孩子王了。”
“……”裴砚眉心轻跳,不予理会。
然后临近晌午的时候,他嘴里起了个泡。
说不清是因为上午吃的点心太甜还是因为前两日晚膳吃得太辣,先生正在前头讲着算学1,裴砚就一清二楚地感觉到口腔左侧鼓起个包,前后用了约莫一刻的工夫,最后鼓得挺大,他用舌头碰了碰,觉得差不多得有两颗黄豆的大小。
接着就是疼。不碰都有点疼,碰一下更疼得厉害。
于是午膳他吃得不香了,下学后回睦园时想到今晚的夫妻肺片他只能看不能吃,心里更苦了。
可这事他忍着没跟楚沁说,他觉得楚沁现下与他还很客气,怕自己一说,她就又不好意思叫辣的了。
是以裴砚这日到正院的时间虽然格外早,才刚四点,但楚沁四点半时还是如常吩咐起了清秋:“三郎要的夫妻肺片别忘了,别的……嗯……今天太热,我倒不想吃辣的了,你问问膳房方不方便备些口味清爽的菜,最好是酸甜可口的那种。再上个冰镇绿豆汤吧,解暑还是绿豆汤最舒服了。”
口味清爽才菜,太好了。
——裴砚坐在她卧房的茶榻上一边读书一边假借托腮的动作揉着腮帮子,听完她的安排心里十分庆幸。
这大概也不失为一种缘分吧!
他鬼使神差地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五点半,晚膳送了进来。夫妻肺片自然在列,至于楚沁要的“口味清爽的菜”,章师傅备了一道凉拌笋丝,清脆的青笋刮出的细丝本就看着凉快,热水焯软后再过一道清水,然后用白醋、白糖与极微量的盐拌开,夏日里吃最是爽口舒适。
热菜则备了一道糖醋排骨、一道用料并不重的酸辣白菜,因楚沁说了没什么胃口,这三道菜都不是额外上的,而是直接替换了原有一凉两热,章师傅也没收清秋递过去的好处,算是送了个人情。
清秋因而也还了个人情,大大方方地告诉章师傅今天那个夫妻肺片是裴三郎要的,昨天的丝瓜蛋汤裴三郎也说喜欢,并顺嘴夸他手艺好。
这本也不是需要瞒着膳房的事情,膳房知道各院的口味才能更好的备膳。只是这种事若没人特意说,膳房那边想都打听清楚也很麻烦,能有人主动告知是最好的。
所以章师傅就此就知道了睦园正院的楚娘子是真爱吃川菜,而裴三郎虽然没夸过别的,但是夫妻肺片合他的口味。
楚沁对膳房备来的菜很满意,落座就先一连吃了好几口凉拌笋丝清爽了一下,然后夹了筷酸辣白菜来搭米饭吃。抬眼一瞧,裴砚没动夫妻肺片,在吃一道平平无奇的炒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