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开始骤然降温。
席希却脱掉了白色的外袍,露出里面纯黑的袍子来。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同穿白色袍子,实在是……
还不如主动退之一步,也少了对比。
他一路上都在留心着师妹的反应。
见师妹故作平静的面色,便知素来稳重的她心间起了波澜。
他们师兄妹几人成日在一处,相互之间何其了解。
各家各门派的顶尖人物,纤韵师妹何曾少见,向来都是心如止水,让人挑不出半分错误。
但今日却这般不似她往日。
席希心中苦涩。
青丞山门收徒,向来不过问家世背景,只看自身,因此只有他们少数几个亲近之人才知晓,纤韵师妹出身极高,和他们师兄弟姐妹都不同,往后是要归家去的。
师父有一次喝醉了透露,纤韵的家里已经给她的婚事定了方向。
那人的身份贵不可言,正妻是做不成的,但未来也必定有泼天的富贵,连带着青丞山门都能沾几分光。
席希不明白是什么样泼天的富贵能让妾室的师门都跟着沾光,他只知道自己心痛万分。
他放在心上,求而不得的女子,却要委身去给别人做妾室,也许那人根本不会把她放在心上。
这世间何其不公。
而纤韵,从未提及过这件事,但他看得出,她对这件婚事并不反感。
席希只能一再克制压抑自己的感情,明知没有结果,却又舍不得远离。
夜路难行,小半个时辰后才到了山庙。
阿玥将子和放下后,视线在山庙内来回,然后看着叶软色,“真是够简陋的,晚上不会淋雨吧?”
叶软色不想开口说话,以免露怯,就内敛地摇摇头。
却不料,阿玥下一句就问,“对了,你家小妹妹……”
叶软色眉心一跳,手里放下鹿,飞扑上去,却来不及拦住阿玥那个嘴快的家伙。
“我怎么没看到你妹妹?跑出去了吗?会不会有危险?
你扒拉我干嘛?!”
叶软色捂住她的嘴,心虚地冒汗,“别问了别问了!谁说有妹妹的。”
男主若是知道了只怕又是一顿生气。
他很是难哄的。
话音一落,陈纤韵和席希也露出了担忧的神色看着叶软色。
叶软色说的,那妹妹柔弱不能自理的,离开她不能活的。
叶软色的手挥个不停,一脸着急,示意他们别问了。
“不知姑娘所言,是何人?”
顾宴清摘了帽子,负手而立,静静地站着,声音淡淡,却不料还是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音色比起温和来总有些太过平静,字字如珠滚玉般好听。
“就是你们家最小的妹妹啊,这家伙说她妹妹是个很漂亮的小娇娇,很是娇弱,要哄着的。
怎么……没瞧见……?”
阿玥越说,便见这公子的脸色越来越淡,虽然看着依旧温和,却莫名让人绷紧了心思,视线避过他的眼睛定在了那颗朱砂痣之上。
当即忐忑地问道,“公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您别介意,我一介武人也不会说话……”
“呵。”顾宴清低不可闻地一声冷笑,极轻,仿佛只是一声呼吸。
对阿玥的声音依旧内敛着温和,“不是姑娘的错。”
声音锋芒一转,“过来。”
没有指名道姓,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他叫的谁。
阿玥和席希看向叶软色,唯有陈纤韵依旧看着顾宴清。
叶软色和顾宴清谁都没有说话,顾宴清就这么等着叶软色,仿佛笃定她一定会过去。
两人之间隔着很远的距离,还隔着阿玥,却有一种别人进不去的氛围,在无形中拉扯着一种张力和博奕。
“我不想过去……”
男主认真起来当真唬人,叶软色摇了摇头。
“我不想说第二遍。”顾宴清的声音越来越平淡。
陈纤韵走向顾宴清,替叶软色求情。
“公子,令妹年幼,天真烂漫了一些,并不要紧。
你不必……”
顾宴清听着叶软色慢吞吞的步子,微蹙眉,左手两指屈起,慢慢摩挲着右手手腕,“不懂事便要教,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让姑娘见笑了。”
叶软色一走近,便被顾宴清扣住了肩膀拉过来,推着往外走。
陈纤韵还想跟上去,却被席希拉住了手臂,“师妹,这是人家的家事,这位公子疼爱妹妹胜逾自己性命,总不会吃了他妹妹的,你不必担心。”
陈纤韵下意识地反驳,透着淡淡的焦虑和烦躁,却也还算温和,“这二人算什么家事……”
这两人分明不是兄妹,他为什么要这么在意那姑娘的言行。
席希惊讶师妹竟外露至此,“师妹你……认识这公子?”
纤韵师妹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野女子,即使这人长得再出挑,她也不至于如此呐……
屋外是顾宴清压低了音量的教导声,让人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阿玥久久才回过味来,“哦……那家伙说的小娇娇该不会就是这公子吧?
哈哈哈哈哈哈,非被她哥哥教训哭不可,哪有人这般说自己兄长的。”
陈纤韵听了更不是滋味,“可能是家中故交之子。”
席希并不相信,什么样的故交之子,能让她如此关切,隐隐不顾及姑娘家的矜持。
陈纤韵不欲再说。
姑苏顾氏,玉郎宴清,表字玉砚。
江南一带流传着一句诗。
“濯濯春水荡雅玉,朗朗夏风拂名砚。”
这便是一位当世鸿儒见过那人后,惊为天人后留下的诗词,后广为流传。
市井虽不知此诗从何而来,世家中却都知此乃一首藏尾诗,点的便是“玉砚”二字。
容貌之盛,谁也难出顾氏玉郎其右。
虽然从未见过面,可她却从少女萌芽时期便听着他的名字,内心期盼着嫁他的那一日。
从见到他面容的那一瞬间,她便觉得,如果是顾氏玉砚站在面前,便当是这副容貌,如此才不负那样盛名。
可如若他真的是顾玉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姑娘如此关切呢?
山庙外,簌簌的叶片吹拂声,在风中衬得越发安静。
叶软色抬眼看着顾宴清。
夜风拂起他垂于身后的发丝,那根赤色的发带随之翻飞于一侧,让人想抓到手里。
眉间的朱砂痣在如雪长袍的衬托下,愈发赤色如珠。
叶软色心中暗暗赞叹,心下骄傲。
不愧是她养着的美人儿,这皮相,便是放到神仙堆里也是拔尖儿的。
其他的小妖精们还在泥土里打洞呢,她便拥有了这么一尊如玉菩萨。
她可太体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