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软色惊疑不定地抬头看着顾宴清,磕磕巴巴地喊着他的名字。
“勾,勾月啊,你怎么了……”
顾宴清唇边的笑意淡去了一些,闪烁跳跃的灯火映照在他的眸子里,显得愈加温柔,眼中是叶软色看不懂的复杂。
“往后不要再这样说话好不好?”
“没有我在旁边看着,你会吃亏的。”
“以前,你总不肯改,可往后……往后你总是要改的。”
“我知道你没有坏心思,你只是年纪小,又没见过世间丑恶,有些话,你大约也不明白什么意思。可是旁人不知道的。”
“如果他们误会你,孤立你,甚至欺负你,那时候要怎么办呢?这世间总不是一帆风顺的。”
顾宴清轻抚了一下叶软色的脑袋。
只要一想到以后他不在了,小姑娘可能因为不会说话而被人欺负,他就心生刺痛。
到时候她要怎么办?
没有他在她身边替她解释,她又傻乎乎的,只怕被人欺负了都分辨不出来。
“所以,改掉好不好?”
顾宴清喉咙一痒,口腔深处弥漫出淡淡的血腥味,他按下不想让叶软色发现,声音带着哄人的耐心。
这个时候,他最应该做的就是运功疗伤,而不是不顾重伤坐在这里,为他人安排后路。
顾宴清的话让叶软色愣了好一会儿,拳头不由握紧,视线无处安放,只盯着他眉心那颗慈悲若佛的赤色朱砂痣。
“……为什么你不在了?你会一直在的……我会保护你的……”
顾宴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清越的年轻男音越发低柔。
“我知道,你会保护我,我一直都知道。
这些日子,多谢你照顾我了。
虽然你总胡说,但我知道,你大约是我的救命恩人。
要救我这个重伤的瞎子,很不容易吧?”
他的指尖轻轻揉了揉叶软色额前的碎发,指腹带过了她额前的伤处,轻轻点了点她脑门上的纱布贴,犹如抚弄一颗柔嫩的小草,“吃了很多苦是不是?”
顾宴清复又露出笑意,笑容满是酸涩,如同喃喃低语,“可怎么,还省口粮给我吃呢,你怎么那么笨呢。”
那日被容玥他们说破她省下鹿肉给他吃之后,他便知道,她一定不是第一次这么做。
她知道他看不见,却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这些。
没人知道他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心中是什么滋味。
她大约是这世界上待他最好的人了。
所以,他绝不能什么都不做,任凭她留在他身边等死。
叶软色现在感觉怪怪的,胸腔里酸酸涨涨的。
她这才惊觉,原来大大小小的,她已经吃过这么多苦头了。
躺在糖水里听戏的悠然日子仿佛是上辈子了一般。
本来她是按照系统的要求心无旁骛地照顾男主。即便吃了苦受了伤,她也会安慰自己这是为了大礼包必要的努力。
所以一点都不要紧,小汤圆不会放在心上的。
但现在,他告诉她他都知道,就像有人伸了一只手,将她受过的零零碎碎的委屈全部都勾到一起妥善安置着,轻轻地揉了一下。
原来,当她受的伤,吃的苦,被人记住,被人在乎,是这样的感觉。
“不……我才不是你的救命恩人……我才没有救过你!你是我买来的第十房相公!”
这种奇怪的感觉让叶软色心生慌乱,色厉内荏地嚷嚷起来,“还有你不要说自己是瞎子,你很快就会好的……”
叶软色从他深邃好看的双眸中看到了自己慌乱紧张的脸,他的眼睛犹如一汪清澈的山泉,任凭山风落雨,始终平静如初,包容地看着她。
他始终是这样好看,不论境遇多么不顺,于他而言又是多么艰难。
以往,顾宴清每每听到叶软色这么说,总是不悦的,可今天,仿佛是听一次少一次,心中有一块地方越发软下去,只拉着她的手耐心叮嘱她。
“以后,没有我的拖累,你这样聪慧,能干,你会过的很好的。
所以别怕,好不好?”
他说,他会尽他最后的力量护着她的。
“勾月,你怎么了?怎么像在交代遗言?”
叶软色越听越慌,只以为他伤重得不成了,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急急忙慌要去扯他的衣襟要看他的伤势,“我带你去找医馆……没事的……”
叶软色上半身跌在了顾宴清怀里,手却被他的手摁在衣襟上包裹住了。
顾宴清坐着,叶软色半跪在他侧前仰视着他,右手手肘撑在顾宴清紧实的大腿上。
二人俯仰之间,成了极近的距离。
往日里叶软色胆敢靠他这么近,怕是早就被他四两拨千斤地掀到一边了。
可今日,叶软色挣扎着想起来,却被顾宴清用单手温和地制止了。
“我的伤无大碍。”
顾宴清已然伤重至此,但单纯论力气,叶软色依然不是这病弱公子的对手。
拂月城下雨了,雨声越来越大。
雨丝透过没关紧实的木栏窗打了进来,沙沙作响,沁着凉意。
叶软色并不相信,“伤无事你为什么说这种话?”
公子如玉的侧颜如入定的慈悲菩萨,温润,好看,却很坚定。
他的手下意识去揽软色的肩膀,却终究忍住没有去碰,而是以手臂抵着她的背,很缓慢地把叶软色虚虚环进了怀里。
不论到这么时候,他都得顾着她。
顾着她的清誉,顾着她未来的平安和喜乐。
这些,远比他一时的悲喜重要。
叶软色看不见的角度,公子望着窗外月夜的双眼蕴藏着悲伤,墨色湛湛却一如这即将泯灭于雨水下的星空,风一吹就散。
顾宴清轻咳一声,如鸦羽的长睫轻颤,唇角溢出一滴鲜血,被他无声地擦去,藏于袖中。
这样的情绪流露,也只是一瞬,顺着擦血的动作,他的眼中已经恢复了平和温缓,让人无法窥视。
他握着她的手,问,“蔷儿,我送你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