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位置在三楼,窗子正好对着外头院子里一颗大槐树,影影绰绰的树荫慷慨地从庭院外铺到了办公室里。
松田阵平叼着支没点燃的烟靠着椅背,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外头摇曳的枝丫,在热闹的背景音中却不知不觉走了神。
回忆如丝丝缕缕的烟雾,从地面生出,沿着椅背将他缠绕且拖入其中。
……
两年前,源宗政的办公室。
“我不同意。”
一路不顾阻拦闯进来的黑发青年将一沓资料用力放在了办公桌上,没有直接甩到对面人面前大概是他最后的礼貌。
办公桌后的人从正在签字的文件上抬起头来,挑了挑眉。然后他挥了挥手让试图阻拦的下属先离开,又淡定地示意面前的青年坐下,表现出了一种出人意料的耐性,“松田君有什么不满的地方?”
“没什么不满的,对我自己。”青年双手撑着桌面,一双黑眸盯紧了他,“你随便怎么安排我们都可以,但是为什么要把辉月牵扯进来?”
“有什么不对吗?”
“她跟警视厅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这种危险的事情,为什么要她参与其中?”
“以前的确没有。”源宗政十指交错,手肘抵在桌面上微笑着说,“但是现在有了。‘樱’组的成立关系着警视厅的安定和纯净性,你们几个人都是警察,你们的利益甚至安危都和警视厅密切相关,你甚至还是计划的执行人之一,你觉得知道这件事之后辉月会置身事外吗?”
“……”
“你们的敌人除了警界内部已经变节的高层,还有那些埋伏在黑暗里对警视厅蠢蠢欲动甚至已经伸出了爪牙的野兽,比如六年前那个胆敢绑架辉月的组织,你们迟早都会对上。”源宗政若无其事地鼓励,“时间紧任务重,松田君,加油啊,留给你成长的时间不多了。”
办公室内一阵良久的沉默。
“这就是你当年在她受伤的时候把我们几个送到她身边的目的?”松田阵平的声音终于响起,嗓音像被反复磋磨的砂纸,又像挂在悬崖的冰凌,“……她根本不关心什么警视厅,如果你直接把这个计划放到她面前,她绝对不会搭理……所以这才是需要我们存在的原因,你连你女儿的感情都利用?”
源宗政笑了,他像个气定神闲的最终boss,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语气不紧不慢,“当年我给你们的任务是保护好她,这些年这个任务你们执行得非常好。但是松田君,提醒你一下,辉月是我的女儿,她不是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她是源氏的下一任继承人,是迟早有一天会振翅高飞的雄鹰。”
“诸位的心情我很理解,你们希望她能够好好待在安全地方的心意我也十分动容,但是安全的笼子太小了,容不下她,她迟早会走出去。”
“所以这不是利用,这只是我作为一个目光长远的父亲替她选了一条比较光明的路。”
没等松田反驳,他就自顾自地继续,“毕竟辉月的天赋你也清楚,让她在警界折腾,总比一个没留意滑到了某些更黑暗的地方更好,你说对吧?”
松田阵平怔住。
“我知道你们几个人都是好孩子,好好看着她。”源宗政理所当然地说,“所以你说得对,当年选择你们到她身边的确不是没有理由的。”
“……”
“我这个人其实控制欲并不太强。”源宗政也没在乎他突如其来的沉默,淡定地继续,就是说出来的鬼话让站在角落老神在在地装蘑菇的秘书官都忍不住朝着天花板露出了怀疑的眼神。
“我不要求警界一定处在源氏的掌控下,但是像六年前那样,连警视总监都能被腐蚀,是绝对不允许的。樱组这个计划已经筹备了六年,其实原本萩原君没有出事,我倒是更属意他来当这个组长。”
源宗政望着面前的年轻人,“虽然并不怀疑松田君你的能力,但不得不说,在为人处世方面,萩原的确比你更加成熟一些,可惜了。”
松田阵平沉着嗓子,“航哥你也有安排?”
“对。”
“……这些事辉月到现在还不知道?”
“我还没告诉她。当然,等时机成熟,她迟早就会知道了。”
松田阵平沉默片刻,伸手把那沓文件从桌上抽了过去,“虽然知道你大概并不在乎我的意愿,就算我坚持不参加你应该也有备用计划,但是,我同意。”
他抬起眸,墨色眼睫下的目光直视向桌对面的人,“我答应你的一切安排,并且会拼尽全力达到你的要求,如果上面的事情我都做到了,我能提个条件吗?”
源宗政扬了扬眉,“你先说说看。”
“这个企划,必须是辉月自己同意,你再告诉他们有关我们的事情。”
源宗政笑了,“你还是不希望她因为你们而被牵扯进来?”
松田阵平平静地问,“可以吗?”
源宗政若有所思地凝视他,黑发青年不闪不避,平静而固执得像沙滩上的礁石。
办公室里安静得几乎只能听到时钟“咔哒”走动的声音,秘书官几乎有几分惊讶地,用不动声色的目光打量着办公桌前的年轻人。
好一会儿,房间中仿若千钧的压力散去,源宗政终于点头,“可以。”
十分钟之后,直到松田阵平离开,源宗政才若有所思地问他秘书官,“你说,我看起来真的有这么严苛吗?”
秘书官终于收回老神在在往天花板的目光,抬头看他。
“他们都以为如果辉月不同意我就会直接把她给卖了?零君走之前和他提的要求一模一样,在这些年轻人眼里我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源宗政仿佛百思不得其解,“我是辉月的亲爹没错吧?”
秘书官望着他微笑。
你说呢?
同一个条件你卖了两个人,说不定以后还会有第三个,谁敢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