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敢问是哪一府的局，叫我去供唱？”</P>
坐在马车里的双银姑娘抱着琵琶，低声问随车伺候的女人。</P>
平常人家来请姑娘赴宴都是派小轿子，今日来接的马车并未见名姓牌子，双银心里摸不准的打鼓。</P>
“姑娘别问了，既是没告诉你那就是不该问。”</P>
双银听罢不敢再多言。</P>
马车又行了好一会子，她悄悄的掀开一点车帘，见已出了皇城，心里更慌起来。</P>
双银心想‘上元佳节，人人都在城里赏灯玩乐，怎会有人在城外荒僻处设宴，莫不是广寒云宫里有人嫉妒她正当红，要害她吧。’</P>
越想越慌，双银轻抚心口又与随行的妈妈搭话。</P>
“妈妈，天也黑了，灯会快开始了，哪还有人在城外设局宴请呢，莫不是走错了路吧。”</P>
那妈妈安抚她，笑着说：“姑娘别怕，要往山里的天官祠去，慢了也就再行一个时辰，您且忍忍这车马的颠簸。”</P>
天官祠？双银是个机灵人，心下顿时想起天官祠附近不少贵胄达官的别苑。</P>
想必是个厌腻了城中灯会，在山间别苑设局宴乐，找她去献唱的贵人。</P>
双银这会儿才略略地安下心来。</P>
马车在一处名叫北麓的别苑停下。</P>
双银虽也见过世面，但并不知别苑的主人是谁，可一见这别苑的规格和气派就知不是一般的官、富人家。</P>
她又想起出门前妈妈特地借给她身上的这件妆花缎斗篷，还说她自己那身缇花的雪青斗篷寒酸。</P>
这种种联系起来，说明主家恐是个有爵位的人，且还很尊贵。</P>
双银心想‘怪不得今日吴妈妈如此殷勤，她梳妆打扮时几次三番的来关照，又是借她锦，又是借她金，原来是知道主家尊贵，盼着她得了青眼，万一赎身到那高门里做个侍妾、宠姬，也能跟着沾光不是。’</P>
广寒云宫的鸨母，绰号狐狸精的吴丽菁，果然不做赔本的买卖。</P>
这北麓里头并非富丽堂皇，倒十分古朴恬然。</P>
双银不敢四下窥探，只跟着引路的小厮，由随车妈妈伺候着往里去。</P>
刚进了二门，那小厮将她俩交给了两个提灯的婆子，又往园子里头去了。</P>
直进到最里面也未见豪宴的场面，亦未听见乐班奏的丝竹之音。</P>
双银十三岁起挂牌子，开张也有两载，虽不是冠绝广寒云宫，也风头正劲，到了待价而沽的年纪。</P>
今晚这场面难道是有人相中了她？邀她来不是赴宴取乐，而是私人幽会？</P>
正胡乱猜想，那引路的婆子往前指了一下说：“姑娘自己进去吧。”</P>
双银褪了斗篷交与不能再随身伺候的妈妈，露出一身驼颜色绡纱裹缎衣裙，腰带、领口、裙边均绣着一朵叠着一朵的艳色合欢花，大冷的天领口斜肩而穿，露出里面殷红的诃子和胜雪的肌肤。</P>
素纱小脚裤走起路来从白绫衬裙下微露，偏着一双石榴红缎面弓鞋。</P>
一白一红，一纯一艳的互衬着。</P>
两个婆子只觉她这一褪衣，一阵轻烟似的淡香袭来。</P>
感慨她不愧是广寒云宫的头牌娇娘，媚眼如丝、娇娇滴滴。</P>
双银莲步娉婷而入，暗下狠心，不管这里头是哪个眼比天高的达官显贵，哪怕是天皇老子，今晚也得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P>
只是双银一进去，绕过门前的素纱屏风，场面出乎意料，让她愣住了。</P>
只见一个形容十分俊朗的男子，衣着常服随意地歪坐着，他甚至没有看一眼自己。</P>
正拿着一根筷子敲着手边的盘子边，像是在打节奏唱喝。</P>
而他全神贯注看着的是一个女子。</P>
这女人神情散朗，斜倚桌几撑着头，伸手指了指那男子，嘲笑他唱的实在难听。</P>
双银打量她，一身打扮与自己相比十分素净。</P>
只是盘了头，配了三尺长的织锦珍珠发带，鬓旁簪了几朵绢做的绣球花，涵烟眉、珍珠额钿、嫩嫩的唇已看不出擦了什么口脂，笑起来有两个极好看的酒窝。</P>
一对剔透的白玉坠子衬得她的元宝耳和鬓角又十分干净、整洁。</P>
也不知是醉颜如此，还是抹了胭脂，从眼睑下蔓延出淡淡的春桃色，令那一双含烟带水的眼睛更雾蒙蒙的。</P>
双银觉得她像是月夜下盛放的月季花，似从发芽起便用酒来浇灌长大的。</P>
不然如何能生的这般馥郁浓香、媚艳撩人，惹得见到她的人都忍不住想采摘了去。</P>
这里除了未尽的酒菜、烛盏、笔墨、香鼎炭火外就只这一男一女两人。</P>
“你不要再献丑了，真正会唱曲的人来了。”</P>
俞珩听罢略略收敛，不似方才那般放浪。</P>
徐慕欢示意来人请坐。</P>
她吩咐过濮阳要请个擅弹琵琶和唱曲的姑娘。</P>
“娘子和我想在这架屏风上画山水，你觉得配什么曲子好就演奏什么吧。”</P>
徐慕欢她酒量太差，俞珩都没怎么灌她，几杯下去她便微醺的头晕起来。</P>
良夜未尽欢，曲词还未唱，怎舍得她醉的睡过去。</P>
所以方才才有了俞珩耍怪唱曲一幕，逗她乐一会子清醒清醒。</P>
俞珩揽着她的纤腰，两人坐在一架低矮的纸屏前，各执一支笔。</P>
其实两人都不精通作画，只是玩闹取乐。</P>
“我要在此处画屋三两间”</P>
她头挨着俞珩的肩说。</P>
“那我就在屋前添一条小河。”</P>
“有牛两只，还要有个吹笛的童子。”</P>
慕欢只画了两只牛，听俞珩说童子，便停笔道：“我不会画人物呀。”</P>
“我来”，俞珩在一只牛背上添了个童子吹笛。</P>
“河的另一岸是山，山下有良田和耕种的人。”</P>
慕欢爬过他的腿，去另一侧画山，几笔晕出黑黢黢的高山轮廓来。</P>
双银本来心情黯然失落。</P>
应要求奏了一曲寄情山水的临江仙，但见他夫妇二人画起画来，颇有闺帷情趣，曲子骤换成了念奴娇。</P>
“咱俩画成这样能题出什么好诗来。”</P>
慕欢看着画完的屏风，惭愧的笑起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