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使用一件长柄武器,但楚子航的力量占据优势,那件武器被弹开,云耀太刀依然以狂暴的态势斩落。对方单膝跪地,全力挥出向上的一拳,竟然挡住了凌厉的云耀太刀。
楚子航一击不中,立刻退后,这就是云耀太刀的缺点,没给自己留有余地,一旦失手就可能失去平衡。
对方也没有乘势追击,这不是因为慈悲,而是因为不敢,楚子航在退后的时候短剑也依然指着他的眉心。他闪电般退后,再度隐入了黑暗中。
但脚步声还是暴露了他的位置,即便铺着厚厚的地毯。楚子航的暗盘变成了明盘,对方的呼吸声从黑暗中传来,应该是正在调整状态,他也不在乎暴露自己了。楚子航抓起桌上的剑鞘,旋转短剑把它插回鞘中,把剑鞘藏在腰后的位置,单膝缓缓地跪地,坐在了舷窗投进来的那束光里。
不再是刚猛的萨摩示现流,而是居合斩中的立膝式。极静中蕴藏着恐怖的暴力,当这柄剑再度出鞘的时候,它的速度会比声音还快,中剑的人甚至来不及听到剑刃破风的声音。
高手过招没必要来来往往,格斗术的终极目标终究是制服敌人。对手的呼吸声急促了两下,之后变得更加平缓悠长,再片刻之后,对手的呼吸声消失了。
楚子航在心中默数了三下,呼吸声消失,意味着对手完成了调息,从闭气的瞬间开始,他心中的所谓杀意也只能维持几秒钟的时间。果然,对手以狂暴的势头冲向楚子航,武器裂风的声音像是划破一匹丝绸,楚子航摆出了居合斩的架势,已经明确地告诉对手自己不会先手进攻。生死只在一瞬之间,楚子航的杀气却忽然坠落,他伸出左手,抓住地毯狠命地一扯。冲锋中的对手立刻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前扑倒。楚子航顺势上前,左手将对手锁喉,右手挥剑从旁边的烛台上取了一截蜡烛,挥剑之间蜡烛自燃。
楚子航根本没想着跟对方决战,他只是来问几个问题的,来的时候甚至没带武器。
一点幽幽的火光在楚子航和对手之间亮起,照亮了一张明艳照人的脸蛋,肌肤匀净得像是最好的白瓷,银灰色瞳孔里仿佛蕴含着群星。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穿着单薄的丝绸睡裙,暴露出来的肌肤像是玉石般干净而坚硬,身上带着淡淡的柏木香。
她的武器是一柄斧枪和一面小铜盾,都是从墙上拿的,正是靠着这面小盾她才能一拳挡住楚子航的云耀太刀。
楚子航和女孩四目相对,片刻时候,楚子航狠狠地皱起眉头:“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他想用怒容来掩盖自己的尴尬,他闻到了柏木香——那应该是某种男士古龙水的味道——也感受到了对手突刺的力道,立刻想到暗中的对手是星之玛利亚的贴身保镖,年近130岁的老灵媒要是还能挥舞长柄武器这么战斗,那她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最配得上校长的女人。但此时此刻一些起初被楚子航忽略的细节现在忽然变得清晰起来,这间卧室的风格虽然古典,配色却十分跳脱,那张风格古典的大床上挂着绿色的床幔,窗边摆的拖鞋上装饰着粉色的绒毛,卧室的角落里还有个半人高的皮质小象玩偶,到处都是暗藏的少女心。
女孩赶紧用手背挡住自己的嘴,火气比他更大:“别靠那么近,你的吐沫都喷到我嘴里了!”
琉璃灯罩里飘着小火苗,灯油里添加了安息香的粉末,燃烧时散发出幽幽的香气。中世纪的灵媒们都很喜欢这种香气,说这种香气会引导他们的灵魂穿越虚构之门前往其他的世界。
楚子航和女孩并排坐在舷窗下,中间的茶几上摆着一杯热茶,两个人从对手变成了宾主。
楚子航从头到脚审视女孩,她换了衣服,穿着一袭紧身的黑色连身裙,高领露背,领口和袖口都有银色的藤蔓状花纹。她脚蹬白色的高跟长靴,腰束得极细,正襟危坐的时候像个女骑士,以手支颐的状态却又慵懒得像位公主,但这些妍态投射在楚子航的心里却是这样的一串数据:170/47公斤/白色头发/银灰色瞳孔/20岁(?)/腰围……
楚子航的扫描进行到第三遍的时候,女孩终于流露出些愠怒的表情,卷起裙摆裹住矫健的长腿,把脸藏进了灯火照不到的阴影里:“可以到此为止了么?在您的注视中我并不能看出对女性的赞美,反倒觉得自己是一具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
楚子航收回了目光:“根据我们的情报,这里住着一位百岁高龄的老人。”
“您要找的是我的曾祖母,她三年前过世了,我继承了她的名号。我想您也知道,‘星之玛利亚’不是个名字,而是称号。您可以叫我星之玛利亚,也可以叫我瑞吉蕾芙,那是我自己的名字。是否方便告诉我您的来意呢?我的命在您手里,您现在说的话对我而言都是命令。”女孩嘴里说着服软的话,可无论坐姿还是语气,她都并不落在下风。
“我们想向您的曾祖母了解一位极北之地的成员,”楚子航拿出一张黑白照片递了过去:“他的名字是……赫尔佐格。”
照片上的男人高鼻深目,英俊雅致,穿着笔挺的苏式军装,胸前排列着徽章,背景是大雪覆盖的莽莽荒原。这张照片乍看就是一位前苏联的高级军官前往西伯利亚北部视察,但多看几秒钟你就会被照片中的男人吸引,他俯瞰着那片荒原,眼神无比炽烈,就像是一位征服者在巡视血迹未干的战场。
瑞吉蕾芙忽然坐直了,星眸中跃动着惊讶的神情:“这个变态没死么?他还去了苏联?”
楚子航微微挑眉:“这么说来,你知道这个人?”
瑞吉蕾芙点了点头:“曾祖母说起过这个人,他称自己为‘加拉哈德骑士’,说自己是被神选中的人,唯有他能亲手举起圣杯,信他的人就能追随他的脚步前往神国,他当年还曾追求过曾祖母,但被曾祖母拒绝了,曾祖母说他要么是个变态,要么是个恶魔。她叫我小心这个人,还有他的徒子徒孙。”
“他还有徒子徒孙?”
“不知道,”瑞吉蕾芙理了理发梢,“不过恶魔总是要传道的,对吧?这个方面他们跟神是一样的。”
“有种说法,说赫尔佐格是帝国研究院里最著名的基因科学家?那么他的老师是谁?他是哪所学校毕业?”
“没人知道他的师承。他确实在帝国研究院工作过,但很快就被除名了,因为他在学术上胡说八道,说要把生物学和黑魔法结合。后来他逢人就说自己曾是帝国研究院的终生教授,只是不屑于那些思想陈旧的老教授为伍。但没人愿意收留他,他只能成立自己的研究所单干。”
“他的研究方向是什么?”
“你既然能找到这里来,想必很了解极北之地,知道我们在追寻的是什么。”瑞吉蕾芙转过头来,直视楚子航的眼睛。
楚子航微微点头:“湮灭的希柏里尔,被遗忘的北极之土,通往神国的门。”
“在极北之地中,赫尔佐格是个异类,他说既然我们都是希柏里尔人的后裔,那么寻找希柏里尔的捷径是对内而不是对外。只要觉醒体内的神血,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封神,我们脚下的土地就是神国。他说服了党卫军给他提供经费,用基因技术再造纯粹的希柏里尔人他从盟国和占领区的孩子中选拔携带希柏里尔人基因的孩子作为他的实验体,绝大多数孩子都没经得住折磨。他似乎取得了一些成果,但战争即将结束,他没能跑赢时间。他把那间研究所命名为MigdalBavel,这个名字出自希伯来语,你知道它的意思么?”
“巴别塔,《圣经》中通往天国的高塔,这个词也有变乱的意思。”
“曾祖母说过,赫尔佐格就是那颗变乱的种子,如果世界上真有地狱,他就是打开地狱的钥匙。”瑞吉蕾芙郑重其事地说。
“你们自命是要去往天国的人,而赫尔佐格却要打开地狱的门,天国和地狱在你们看来有什么区别呢?”
瑞吉蕾芙愣住:“天国和地狱当然不同!你在跟我玩什么诡辩的游戏么?”
“即使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神国之门,那么它也不该被人类找到,人类找到它的那一天,神国的门外就是地狱。”楚子航淡淡地说。
“我听不懂你的话,我觉得你在嘲笑我们的信仰!”瑞吉蕾芙越发严肃起来。
“关于赫尔佐格,你还能想起什么别的么?”楚子航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于是接着问。
瑞吉蕾芙思索着讲了自己知道的只鳞片爪,赫尔佐格热衷于研究中世纪的黑魔法残本,同时还是舞会上的风流人物,靠着英俊的脸蛋勾搭过不少贵妇,连党卫军军官的夫人他都敢下手,也因此得到了不少达官贵人的支持;赫尔佐格曾经是某个戏剧社中的活跃分子,舞台上的表现令人震惊,但谁也不知道他玩戏剧是为了锻炼说谎的能力还是为了那些漂亮的女演员,也许兼而有之;有一段时间赫尔佐格沉迷于芭蕾舞,为此他跟党卫军索取了一名女俘,那名女俘曾是莫斯科知名的芭蕾舞女演员,她教会了赫尔佐格跳芭蕾舞,赫尔佐格也盛赞她是自己的缪斯,却在一次酒后忽然拔枪射杀了她……这些情报听起来并不包含什么关键的信息,只是再度作证了赫尔佐格的诡秘和凶狠,他是诸恶的云集。
桌上的收音机里传出了猫头鹰的叫声。北极圈里当然不会有猫头鹰,这应该是个暗号,有人借此提示瑞吉蕾芙,她的武装力量都已经到位了,楚子航也听到了隐隐的脚步声。
“解散他们,我跟我的客人聊得很好。”瑞吉蕾芙转动旋钮关闭收音机,然后转向楚子航,“关于赫尔佐格,我能想起的就那么多了,如果您没有别的问题,我可得准备睡觉了。”
“耽误您的休息时间,我没什么问题了,如果您想起什么遗漏的重要信息,请给我打内线电话。”楚子航在一张纸上写下了自己的房间号。
这回轮到瑞吉蕾芙惊讶了:“你冒着那么大的危险闯到这里来,只是想问我一个死掉的变态的轶事?你对别的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们的希柏里尔么?”楚子航面无表情地起身,“如果你们真的掌握了古代文明的秘密,那元首就不会输掉他的战争,如今的世界也会是另一副模样。”
“神国当然是存在的!”瑞吉蕾芙怒容满面,“元首又算得了什么?在通往神国的道路上,他只是个前来朝觐的仆人!”
“即便真的有神国,那也别打开那扇门,凡人会为了通过那扇门,把同类的骨头当作阶梯。”楚子航轻声说,“所以我说,神国的门外就是地狱。”
他转身就要离去,忽然注意到背后的巨幅油画,那是一黑一白两条巨龙在天空中盘旋而舞,漫天血雨,骑着八足骏马的武士对着天空高举弯曲的长矛。
从画幅来看,那无疑是这间卧室的主题,而在贵族的房间里,主题作品的选择非常慎重,往往都是家族中最值得纪念的战役或者最负盛名的先祖。
楚子航的眼角微微震动:“那幅画画的是什么?诸神的黄昏么?”
“我对油画没有研究,那些都是曾祖母留下来的。”瑞吉蕾芙的语气漫不经心,像是在谈论祖上传下来的老气珠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