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骑出城的动静不小。
沉重的马蹄敲击在长街的石板地面上,沉闷中带着几分清脆。
一众各方势力的主事目送着大军远离的背影,渐渐收起了脸上恭敬的笑意。
面色渐渐阴沉。
“觉得如何?”
面对陈家主事的这声没头没脑地问话,在场其他主事却是知道对方问的什么。
目光看向眼前那些策马而过的黑甲铁骑,有人幽幽感慨道。
“虎狼锐士!很强!”
先前入城的时候,他们将注意力都放在了韩绍身上。
此时近距离观摩,顿时觉察到了这支虎狼精骑的不一般。
就算不看前方那三百手持长槊的具装铁骑,后续那气息弱一些的普通骑军,也是强得可怕。
完全不是普通边军精锐能比的。
难怪姓韩的那厮这般自信,直接将这城中所有守军全部赶了回去。
甚至有底气无视他们所有人。
想到韩绍刚刚那副高高在上的倨傲态度,众人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愤懑。
“只可惜……这些无双锐士竟沦为这厮出城游猎的护卫,当真是可惜!”
什么剿灭马匪!
说得倒是好听!
真当所有人是傻的?
说话那主事冷笑一声,神色不屑。
不过这样也好。
至少确认了这厮确实是胸无大志,耽于享乐之辈。
所以接下来大家也就不用客气了。
之前他们还极为默契地留了两座位置不错的坊市给对方。
现在看来倒是不用了。
回头大家分了便是。
如此一来,在场这些人原本因为被轻视而败坏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先前就对那位虞姬虞夫人就十分感兴趣的刘家主事,眯着眼睛笑道。
“不过说起来,那位虞姬果然名不虚传!确实绝色!”
明明是北疆女子,却是腰如拂柳螓首蛾眉,那双媚眼哪怕未曾对视,也动人心魄。
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流。
众人听到这话,顿时露出会意的笑容。
“怎么?刘主事有想法?”
刘主事闻言,心中痒痒,面上却是一本正经道。
“不敢!不敢!”
只是身边这些人与他不管关系远近,都已经熟悉无比。
对于他这般言不由衷的话,自然失笑不已。
“有什么不敢的?这姓韩的出身卑微,一朝得势,便目中无人,不可一世。”
“依我看,这等人其兴勃焉、其亡必也忽焉!”
“刘主事来日未曾没机会……一亲芳泽!”
说话那主事虽然这番言语不无发泄刚刚被无视、羞辱的意思。
但从身边众人颇以为然的神色变化来看,明显大家都是这般想的。
寒门出身,又不知收敛。
这样的人下场必落不得好。
他们只需冷眼看着他如何一步步自寻死路!
那刘家主事闻言,顿时眉开眼笑。
那双望向那辆奢华车撵的老眼,贪婪之色几乎不加掩饰。
而似乎感应到身后方向那道让自己极为不舒服的眼神,虞璇玑有些不安地扭动了下身躯。
韩绍瞥了她一眼,道。
“怎么了?”
虞璇玑闻言犹豫了下,还是露出一抹柔媚的笑意,摇头道。
“没什么。”
既然已经答应了出城,她便不想坏了郎君的兴致。
她相信以郎君的睿智,不会看不出刚刚那些人只是表面恭敬,实则暗藏祸胎。
虽然这些天来,郎君表现得实在是有些‘昏聩’。
但在她看来,这应该不过是少年郎的贪玩与放纵。
等玩腻了,或许就会收心了。
到时候他依旧是那个马踏北固宗,将自己从无边绝望中拉出来的少年英豪!
这般念头闪过,虞璇玑依偎进韩绍怀中。
抬眼望向韩绍的目光,既有女子对强者的天然崇慕,又有几分年长女子对少年郎的包容。
毫无原则的包容。
韩绍低头瞥见她的神色变化,忍不住在她下颌轻挑了一下。
车撵微微摇曳。
美人炫目。
韩绍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战场之上,他跟公孙辛夷说过‘信我,我死不了’。
回到镇辽城,他跟姜婉说过‘信我,我会娶你’。
可面对虞璇玑时,他却忽然发现这个‘信’字,根本不用出口。
眼前这个如水一般的女子,总会用妇人的柔顺默默承载他的暴戾、冲动、放肆……
她没有公孙辛夷的锋芒毕露,也没有姜婉复杂的心思。
阴阳一道,天地乾坤。
男为乾,女为坤。
乾坤顺逆,阴阳相辅。
仿佛在她的世界里,韩绍作为她的郎君,天生就该主宰、支配她的一切。
简单、纯粹到甚至略显苍白。
可正是这份‘苍白’,却让韩绍忍不住生出几分怜意。
“昨晚你没有休息好,趁这会儿睡一会儿吧。”
“等入了草原,郎君带你骑马。”
韩绍这话顿时将虞璇玑的思绪带偏了几分。
粉面微红间,免不了白了他一眼。
而后故作嗔怒道。
“郎君不是说有正事吗?”
韩绍闻言,哈哈笑道。
“在我心中,陪璇玑寻欢就是最大的正事!”
这世上没有哪个女子是不喜欢听甜言蜜语的。
听到韩绍这话,虞璇玑心中自然也是欢喜。
可随后还是忍不住道。
“能伴与郎君身侧,妾就已经足够了,无需再多。”
“这次出城之后,妾还望郎君不要陪妾胡闹了。”
她不在意什么妖媚惑主的名头。
可她不希望郎君因为自己误了正事。
对此,韩绍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
等将那些毫无顾忌伸进他地盘的爪子都剁了,接下来就该忙碌起来了。
万户食邑户口的安顿、城防营的组建、草原商路的通行……
乃至后续如何拉拢人才,打造属于自己的班底。
这一堆事情,韩绍想想都头疼,心中不免再次哀叹一声。
‘创业维艰啊!’
只是虞璇玑却不知道这些,她只是知道自家郎君虚心采纳了自己的建议。
原本有些苦恼的心情,顿时开心起来。
韩绍看着她展露笑颜而越发摄人的姿容,心中也懒得再自寻烦恼。
‘罢了,趁机放松也好……’
……
正月初十。
陷阵营出城已经两日。
而就在韩绍拥着美人在草原上,策马肆意的时候。
一支为数三千的蛮骑大军,早已抵近了城外十数里之地。
望着远处那座熟悉的城池,赫连彰下意识握紧了马缰,眼角更是忍不住的抽动。
他没想到这兜兜转转,最后竟然又要面对这座给自己带来无数梦魇的城池。
冠军城,也就是曾经的定北城。
四个月之前,赫连部跟着可汗策马南下。
首先攻破的就是这座城。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
他们后来甚至随着可汗一举重创了不可一世的镇辽军。
可后来的记忆,就没有那么美好了。
在将镇辽军围困在这座城后,连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各部族在可汗的逼迫下,日夜狂攻。
期间,到底死了多少人,赫连彰已经记不得了。
他只记得当初堆起的尸山,在城墙下形成了一片足以策马冲锋的缓坡。
当时他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祈求长生天,让自己在抽签的时候,不要抽到自己的部族。
这种巨大的精神压力,甚至让他有种心神崩溃的错觉。
“父亲在想什么?”
似乎觉察到父亲的情绪不对劲,赫连韬好奇问道。
赫连彰闻言,长呼一口浊气,收起了复杂的心情,摇头道。
“没什么。”
说着,忽然问道。
“伱说……当初在这城下连斩我族两位大能的就是我们的主人?”
提到主人,赫连韬面上闪过一抹傲然,肯定道。
“不错!当时孩儿亲眼所见!”
当初一战,归义营虽然没有直接参战,但却在一旁偷摸观战。
主人带着麾下三百虎狼如何在数十万大军中肆意纵横,他们确实是亲眼目睹。
赫连彰闻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脑海中不禁回忆起当时那宛如刺破苍穹的一箭。
以及后来……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被雍人追杀三百里的一幕。
只是料想他也没想到,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阴差阳错成了自己的主人。
这种宛如宿命的错乱感,让赫连彰心中越发复杂。
而就在这时,虚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沉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