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色一变,带上了惊容:“你把这个给他了?”</P>
白数睥睨地斜了他一眼道:“现在知道我的把握了吧?”</P>
“但这只能确定他的生死,根本不能影响到那边。”</P>
“能确定他还活着就够了。”白数看向面前的虚空,极远处是一片山脉,一段时间之前这里曾经出现过一座木桥。“这孩子始终给我一种感觉,就像当年的陈清玄一样,能从不可能中找到可能。”</P>
“你对他很有信心啊。”</P>
“那可是我的徒弟。”不待楚流渊冷笑,他接着说。“也是他们两个的儿子,还是你的外甥。”</P>
“不过在那之前,我觉得你该先去清理一些虫子。”</P>
楚流渊看向云乐县的方向,眉眼间那股寒意重新生出,如同冰原上的寒潭。</P>
“那你呢?”</P>
“我在这等他。”</P>
陈半鲤并不知道现在外面有两个人正在关心着自己的生死,他现在正皱着眉头看着面前棋盘上成块的黑白棋子。对面连青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手指轻轻敲打着棋盘。</P>
虽然面色毫无波澜,但其实连青此刻内心带着几分震惊。</P>
这少年在逐渐融合自己那些记忆碎片的过程中,展露出了足以震惊世人的进步速度。修真者的棋道归根结底就是一种推算,陈半鲤作为一个新手,落子犹自带着几分滞涩感,那些有些可笑的错误里却隐隐透着让连青微微心惊的推算能力。</P>
陈半鲤的神识不算强大,甚至有些薄弱,但极为凝实。一道大江纵使奔流不息,但遇上浅滩也会止住前进的脚步;但陈半鲤不是大江,他是山林间一道若隐若现的清溪,如清塘镇后山的那条河流一样,声势不显却绵绵不绝,深不见底,纵使遇上浅滩也能蜿蜒流过,继续东流向海!</P>
他神识的特殊之处加上某些原因,便汇聚成了这一幕。</P>
第一局,连青让两子,陈半鲤溃不成军,刚入中盘便负。</P>
第二局,连青让两子,陈半鲤中盘负。</P>
第三局,中盘负。</P>
第四局,依旧让两子,陈半鲤负三子。</P>
第五局,负一子。</P>
第六局,陈半鲤胜!</P>
第七局,连青让一子,陈半鲤负四子。</P>
两人已经下了二十四局。</P>
上一局的战绩是陈半鲤负两子。</P>
连青没有让子。</P>
陈半鲤因为初步融合那些记忆碎片,落子中带着不少先人的痕迹,显得有些杂乱。但连青从那些杂乱中隐隐感受到了一种规律。</P>
每个人的棋风都不一样,有人稳健,有人激进。连青以棋闻名于世的那些年里,他的棋风便是绝对的稳健。极致的沉稳平静代表着他对棋局的绝对掌控力,数十年中未尝一败。</P>
但他的妻子死后,他就再也没有下过棋。</P>
陈半鲤虽然继承了他的记忆,他的棋风却和连青大相径庭。</P>
他从不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哪怕在其上节节败退,屡次被连青抓住破绽分而击之,但他仍然坚持着自己的下法。</P>
他在那些失败中展现出了无比冷静的判断,不激进不守成,没有情绪,平静到完全不像一个刚接触围棋的年轻人。虽然其中有连青的功劳,但年轻人该有的棋盘之上的冲劲他是半点都无,冷静到连青甚至有些无语。</P>
棋风往往透露出了一个人的性格。</P>
陈半鲤的机械般的冷静映射出了他对这个世界漠然的态度,就像清塘镇后的那条清溪,看似清澈,实则不问世事,只是一味流淌,把落花送去远方。</P>
此时棋盘之上,陈半鲤艰难做出的一条大龙已是首尾皆敌,眼看便要投子认负。</P>
连青看着棋局,已经等着陈半鲤认输了。</P>
所有的点都被他锁死了,他浩瀚的神识很短时间内便推算出了所有走法,其中没有一种能帮助陈半鲤继续走下去了。</P>
陈半鲤拈着一枚棋子悬于棋盘上。</P>
黑色的棋子与泛白的棋盘对比分外醒目,透着些许清冽的感觉。</P>
就像一张失败的画作上悬着的那支墨笔。</P>
陈半鲤看着棋盘。</P>
连青看着陈半鲤。</P>
下一刻,那个墨点落在了棋盘上。</P>
宣纸上一点墨迹晕染开来。</P>
连青看着那个位置,下意识地认为陈半鲤是在乱下,是注定失败后的自暴自弃。但下一刻他就否定了这种可能,因为自暴自弃这种情感从不曾在陈半鲤的前二十四局中出现过。</P>
于是他看向那枚棋子的位置。</P>
那枚棋子没有尝试拯救那条大龙,而是遥遥落到了棋盘上的一片空白处。</P>
无论让谁来看,那都是极为胡乱的一步。</P>
但连青看着这个黑点,那点黑色在他的眼中逐渐放大。</P>
那枚棋子与大部队遥遥相望,显得与黑棋很是疏离。</P>
但他在其上看到了一种极微弱的可能。</P>
不是胜利的可能。</P>
但这一步至少为陈半鲤再次争取了生机。</P>
这时他再回头望去,才发现那不是随意的一笔。</P>
墨迹的两边向外延伸出尖角。</P>
那是黑山白水间的一叶孤舟。</P>
枯干的山水中它自游曳,显得很是悠闲,与这片风景很是疏远。</P>
所以它不属于这个世界。</P>
不是此间人,于是为这个世界带来了某种变机。</P>
连青抬起头看向陈半鲤,轻叹了一口气。</P>
他之前也对着陈半鲤叹过气,代表着些许怜悯,但那种怜悯是遥远的,没有生气的,就像在舞台下欣赏一幕悲剧。</P>
这次的不一样。</P>
其中隐隐带上了更生动的某种意味。</P>
还是怜悯。</P>
怜之疏离。</P>
悯其身世。</P>
像是在看着从前某个时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