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礼:“嗯?”
容怀宴将那日与懿慈大师见面时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告诉了他。
谢砚礼修长指尖慢慢拨弄着佛珠,片刻,他偏冷音质在温暖如春的花房内响起,犹浸几分笑意,“容老大。”
容怀宴握着茶杯的指尖顿住。
谢砚礼这狗可从来没有真情实感的喊过他老大,毕竟当年他以早出生半个月登上寝室老大的位置,谢砚礼屈居第二不爽了很多年。
现在突然这么正儿八经地喊他,容怀宴那双清透如寒泉的眼瞳微微眯起,“说。”
谢砚礼并不在意他的反应,眼睫抬起,隔着玻璃墙,看向不远处正在玩闹的两小只。
他们俩已经开始在雪地里打滚。
穿得皆是毛茸茸,像是雪地里生长的小动物。
“前二十年是朝朝暮暮。”
“二十年后是——”
谢砚礼倒了点茶水出来,指腹沾水,缠绕着佛珠的长指慢条斯理地在黑色木纹桌面写下四个字:
昭昭暮暮。
昭。
谢寻昭的昭。
谢砚礼清晰看到容怀宴淡若青山的眉眼沉敛下来,神色愉快:“看来你们家小公主,注定是我们家的。”
“懿慈大师算的不错。”
容怀宴眸色略定,脑海一帧帧闪过懿慈大师所言,包括当年他们一同前往慈悲寺、懿慈大师赠卦的画面,都清晰还原。
原来如此。
一切早已有迹可循。
难怪大师要说两次朝朝暮暮。
第一次是容朝朝的朝,第二次是谢寻昭的昭。
容怀宴回过神来,原本还觉得谢寻昭小朋友长得挺可爱。
现在往玻璃墙外看去,便开始挑刺儿:“你怎么养儿子的,太弱了。”
“比容朝朝还大几个月,居然被他压在身下,一看就没办法保护我们家小公主,不行。”
话音刚落。
玻璃墙外。
容朝朝被小骄阳反压。
容怀宴话语戛然而止。
容朝朝这个不争气的小东西。
“养得这不是挺行。”谢砚礼慢悠悠地开口。
亲手给他倒了杯茶,“亲家,请坐。”
他是懂怎么惹容怀宴心塞的。
谢砚礼气定神闲:“咱们来谈谈聘礼和嫁妆?”
半晌,容怀宴才从唇间溢出短暂的两个字:“免、谈。”
没多久,两个小家伙被佣人带到了花房内休息。
谢砚礼朝着小骄阳招招手,“过来,爸爸教你弹个曲儿。”
不远处摆放着一架古琴。
小骄阳脸颊上还有雪花融化的水迹。
他自己用手帕擦了擦脸和手,而后一脸无辜地望着自家想起一出是一出的亲爹。
谢砚礼把儿子捞到膝盖上坐好。
拿着他的小手拨琴弄弦。
一首不怎么成调的古琴曲传遍玻璃花房。
蹭到容怀宴旁边喝热水的容朝朝,敏锐察觉到爸爸心情不好,想了几秒,小声在他耳边道:“爸爸,忍忍。”
“就算客人弹得再难听,我们也不能表现出来。”
“这是待客之道。”
容怀宴指骨屈起,敲了敲他的小脑瓜,话锋一转:“回头给你报个拳击课。”
“为什么?”
“为了以后保护你妹妹。”
“学不学?”
“挺累的。”容朝朝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但为了妹妹,我学吧。”
毕竟他有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漂亮妹妹。
当哥哥的,受点罪就受点罪。
这时。
容怀宴越听那对父子俩弹的曲子越觉得不对。
果然,下一刻,琴音止。
谢砚礼声线温沉:“这首《凤求凰》好好练练,以后有机会多向你容伯伯请教。”
“他最善古琴。”
谢寻昭似懂非懂:“好。”
他现在还不懂亲爹的险恶用心。
等长大后再忆起此事后。
谢寻昭神色复杂——
向未来岳父大人请教求娶人家宝贝女儿的《凤求凰》,这是人干事?
容朝朝小时候听这首琴曲的反应:爸爸,难听也忍忍。
容朝朝长大后听琴的反应,撸袖子:爸,让我来!
这是后话。
而现在。
恰逢陵城大雪封路。
谢家一家三口就暂时在景园住下。
秦梵每天都拎着儿子去看容家那只摇篮里的小宝贝。
相较于活泼的哥哥,容暮暮小朋友因为身体缘故,非常安静,而且也很瘦弱,五官倒是能清晰看出来,像极了顾星檀,尤其是一双桃花眼,大抵是没长开,如今眼尾弧度偏圆,精致又伶仃。
不爱哭也不爱笑。
醒来就用那双漂亮清澈的眼睛望着人。
仿佛能将人的心都融化。
见小骄阳趴在摇篮旁边眼睛眨都不眨地望着容暮暮小朋友。
“这是你媳妇儿。”
秦梵已经从自家老公那边得知懿慈大师所言。
内心窃喜。
这么可爱的小公主,以后是她儿媳妇!!!
表面还要维持淡定矜持。
小骄阳接受的教育里,还真没有‘媳妇儿’这种直白的词汇。
意外地仰头看向他亲妈,“媳妇——鹅?”
“暮暮不是鹅。”
秦梵:“……”
对不起,是她发音不准了。
纠正道,“不是鹅,是媳妇儿!”
小骄阳:“饿?”
秦梵塞了个温度恰到好处的奶瓶给他,自暴自弃:“对,你媳妇饿了,喂她喝奶吧。”
照顾老婆,从娃娃抓起。
小骄阳第一次喂宝宝喝奶。
就是从四岁开始。
这边牵着顾星檀姗姗来迟的容朝朝小朋友也不困了,立刻冲过来,“我来喂我来喂,我会喂!”
“你凑什么热闹。”
顾星檀笑意盈盈地拉住他。
对于小骄阳这个未来女婿,她也非常满意。
都是三岁看老,小骄阳无论从长相、气质还是脾性都无可挑剔。
活脱脱一位矜贵优雅小绅士。
且表里如一。
从小养成的青梅竹马,在她这里要实现了!
重点还是懿慈大师亲自给敲定的姻缘线,这是什么缘分呀。
不得不说,顾星檀跟秦梵当真想一块去了。
已经开始商量在北城与陵城重新买房子当邻居。
那边两个小家伙正划分容暮暮小朋友的归属权。
容朝朝:“这是我妹妹,我来喂。”
小骄阳:“这是我媳妇儿,我喂。”
“什么媳妇儿!你胡说!我妹妹才不是你媳妇儿!”小骄阳不太懂媳妇儿这个词的具体意思,但容朝朝这方面懂啊。
不单单懂媳妇儿。
更能举一反三,还知道没长大叫童养媳!
容朝朝立刻跑去问顾星檀。
顾星檀一听笑了,故意逗儿子:“行,既然你不想妹妹给小骄阳当童养媳,那就得你去给他当了哦。”
容朝朝小朋友纠结了许久——
为了妹妹,他决定舍生取义:“好,我给他当童养媳!”
“妹妹留在家里。”
顾星檀没想到会从一个四岁小朋友脸上看到这种‘复杂纠结’表情,终于没忍住,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儿砸,你真可爱!”
容朝朝终于反应过来,气鼓鼓道:“妈妈你又在骗我!”
无良妈妈!
事后。
容朝朝又把这件事告诉了容怀宴。
表示不能把妹妹送给别人养。
“虽然妹妹弱了点,小了点,但是我可以少吃点,养妹妹。”
容怀宴云淡风轻,“放心,你妹妹不是童养媳。”
“我们给她找个童养夫。”
童养夫?
容朝朝小朋友眼睛亮了:“那小骄阳以后就是咱们家的童养夫啦?”
“那是不是我让他干什么,他就要干什么?”
“哦?你凭什么?”
“凭我是他大舅兄呀!”
“舅舅说了,大舅兄最大!”
容怀宴望着这个‘逆子’沉默片刻。
容朝朝,该懂的你不懂,不该懂的你小小年纪,是不是懂得有点多?
老父亲遂决定给他增加正经课程。
这都跟程惟楚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
最后用力把儿子那乌黑柔滑的小短毛揉乱,容怀宴凉凉一笑:“看你本事。”
以后能不能在谢寻昭面前摆大舅兄的谱儿。
容朝朝捏拳,立下fg:“我能!”
【附:容清迢and谢寻昭十岁小剧场】
谢寻昭来陵城过暑假。
恰好在路边偶遇容清迢,似乎在跟着前面一个略胖的男生,清隽眉心微拧,让司机停车。
拍了下容清迢的肩膀:“鬼鬼祟祟地做什么?跟踪?”
容清迢被吓了一跳。
看清楚是谢寻昭后,才长舒一口气。
“什么跟踪!我这是寻找机会!”
谢寻昭:“寻找机会做什么?”
容清迢说得理直气壮,“看到前面那个小王八蛋了吗,妹妹上小学第一天就因为他哭了。”
“你别拦我啊,当没看到。”
眼看着对方要进入一个小巷子。
机会来了。
容清迢果断跟上。
谁知,容清迢刚走了两步,手里就被塞了个黑色书包。
容清迢一脸懵逼,“你干嘛?”
斯斯文文的少年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子,淡淡道:“突然想起今天搏击课还没上。“
容清迢:“所以?”
谢寻昭:“实战练习。”
容清迢眼睁睁地望着斯文少年上前,直接伸手将高胖出他们一圈的男生给拽到了巷子里。
动作干脆又强势。
“???”
打架就打架。
神特么实战练习!
打完架后。
容清迢看谢寻昭除了指骨磨破点皮外,连衣领子都没乱。
啧啧啧。
这些年搏击课是真的没白上。
他也要认真练了!
免得以后打不过谢寻昭。
容暮暮上小学那年。
为了更好的传承古书画修复技艺,顾星檀正式成立了属于自己的古书画修复工作室。
依旧附属于国家博物馆。
致力于古书画修复方面的人才培养,真正实现文物修复这种小众技艺的延续与传承。
人终有一死。
而文物修复技艺与文物精神将千年不朽。
这是顾星檀一直以来想要传达给大众的。
但仅凭她一己之力,又能挽救多少破损甚至毁坏的书画文物。
既有一技之长,自然要发挥出所有力量,使更多文物得以修复传承。
当初容怀宴与谢砚礼交换景园的目的,原本也是为了当顾星檀的工作室。
安静风雅的环境。
与古书画修复师的工作,相得益彰。
当年重新装修时,就把最东边那块地动工,建造了一座古典又雅致的小楼,前方小亭引了活泉,一汪池水,大片莲叶覆盖其中,依稀能看到鱼儿探头探脑,平添了灵动之感。
偶尔顾星檀修复书画累了,还能在这里赏景、喂鱼消遣。
而今终于有机会对外开放。
顾星檀古书画工作室成立当天。
不少媒体得到消息,蜂拥而至。
不曾想,非但看到了一群书画圈、修复圈的大佬,国家修复馆馆长亦是亲临撑场,打破网传的顾星檀与国家修复馆不合才会自立门户。
更有几位早已退休的国宝级修复大师亲临。
而且有记者亲耳听到顾星檀称呼某位只在教材上见过的国宝修复师谈老爷子为外公。
网友们震惊不已——
「我艹!顾美人也太低调了吧!!!当初被全网黑花瓶修复师,她居然都忍着没有将谈老爷子搬出来!硬是靠自己的本事坐稳了国家修复馆第一书画修复师的位置!」
「啊啊啊我要是有这这么牛逼的外公,绝对天天出来炫耀,这都多少年了,果然,越厉害的人物越低调」
「天呐,你们看好多明星转发恭喜顾老师工作室成立,居然有秦梵,还有云曜,这两位可是娱乐圈超级顶流了,尤其是秦仙女。」
「容氏集团转发没毛病,毕竟是老板娘,但——你们看顾氏集团!!!」
顾氏集团:「恭喜大小姐顾星檀」
简简单单一句话。
证明了顾星檀的身份与地位。
「所以这是豪门大小姐为国家文物修复事业奉献一生的剧本照进现实?」
「妈呀,顾美人真的比我们普通人还要有觉悟,天天埋首于各种破损书画中,虽然我不懂文物修复,但看过一些相关书籍,刚从墓地里出来的文物,有各种灰尘脏物,腐朽气味难闻,有些老师傅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我好像越来越能理解顾老师当年那番话。」
「我是修复专业,当年顾老师出圈的那段年终演讲,已经被印在了古书画修复教材扉页,必考内容。」
「呜呜呜,怎么办有点感动,当初顾老师还是被修复圈所排挤、不认可的修复师,一点点看着她如今成长,独挡一面。」
「真心希望顾老师越来越好,教出更多像您这样优秀的古书画修复师。」
「表白顾老师!」
「大家悠着点表白,不然顾老师家的容醋神又酸了」
「哈哈哈从感动到笑哭只有一个容醋神的距离」
「醋了也不怕,别忘了,容醋神还有一个众所周知的‘美誉’——」
「商界第一妻管严!!!」
「+11111……」
顾星檀工作室成立第一天。
商界第一妻管严上了热搜。
在网友们不顾容公子死活的欢快气氛下,顾星檀古书画工作室正式成立!
翌日。
顾星檀去国家博物馆,在自己待了十年之久的修复小院站完最后一班岗。
遥遥望着柱子悬挂着外公亲笔提下的‘择一事,终一生’的牌匾,良久才转身离开。
最后一次下班。
巷子外,容怀宴带着朝朝暮暮来接她。
大白天,身着矜贵西装的男人提着一盏被容暮暮小朋友硬塞手里的琉璃宫灯,另一只手臂被女子纤指挽着,徐徐而行。
顾星檀望着不远处跳起来想要抓海棠花的两个小宝贝。
她忽然问起:“朝朝暮暮,这两个名字,有什么寓意?”
修复馆后门那条粉墙黛瓦的小巷,仿佛没有尽头。
青石板两侧的西府海棠依旧华艳肆意,于风中摇曳。
容怀宴轻笑一声,侧身在顾星檀耳畔低语:“巫山云雨正缱绻,与吾妻朝朝暮暮。”
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词儿!
“容怀宴……”你正经点。
顾星檀刚要开口,风中一瓣海棠忽而掠过女子红唇,止住了她的尾音。
容怀宴淡薄眉眼此时温柔含情,静静凝望着她,缓声落下:“亦可意为——”
“幸得逢卿,惊鸿一瞥,朝朝暮暮,永无绝期。”
【全文完结】
后记:
年某的倾诉欲并不强,当敲下‘全文完结’四个字时,又想和大家说点什么。
这篇文看起来不长,实际上我断断续续准备了将近两年时间,一直在思考如何用大众喜欢的内容诠释文物修复这样相对小众的行业。文物修复之路有璀璨光明的将来,离不开一批批夜以继日、默默无闻的文物修复者,他们值得更多赞美。
说来很巧,我当年的专业也与文物修复相关,随老师上过山,下过墓(可参观那种),见过数不清的历史文物,听过数不清的文物历史,不过很可惜,最终没有走上这条路。
所以写这本书也有年某圆梦的私心。只要有一位读者因为这本书,发现文物修复的魅力,那么它的存在就有一点意义。
最后祝大家,心向骄阳,永怀热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