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道。
生活。
生活。
仅在拉曼语当中存在的这个词汇,让米拉停下了脚步。
尽管在到达南境城邦联盟之前她就已经学会并且掌握了这个词的大致意思,但那种了解那种掌握就像是鹦鹉学舌——她可以照着教科书上的详细解释一字一句地说出来,她也认识所有的那些单词那些音节,但她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概念。
就像大部分其他的西海岸人,就像大部分其他的洛安人那样。
迄今为止,在遇到亨利之前,也是在遇到亨利之后,她都只是拼命地,拼命地,只是试图活着。
即便是停留下来的空当她也都在努力地学习,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压力一直逼迫着少女不停地往前奔跑,往前奔跑,而不知不觉之间这就已经是一年、两年、三年过去了。
“生活,意味着驻足停留。”
“不用急着向前,而是偶尔让自己放松一下,享受一下片刻的安宁,享受一下当前的美景。”
她好像懂得了一些什么。
一瞬之间回过头去看,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到达了原先的自己难以理解的高度。
已经是,可以放缓脚步下来,享受一下和平的时光了吗?
在到来帕德罗西帝国以后一直都存在的格格不入感,原来并非文明并非人种也并非语言上的区分,而是有着这样的本质。
这种感觉难以言说,只能意会。
拉曼人,确实是有着这个资格可以去嘲讽西海岸和其他地区那些贫瘠王国的人们是“蛮子”的,因为出生在帕德罗西帝国与否,直接可以决定你整个人生的态度和节奏。
她加入了这些人“生活”的行列,既然雨天不适合赶路那么干脆停下来放缓节奏好好地享受生活。
这在一年前的米拉看来会是懈怠、不上进的行为,如今的她却也逐渐地理解了。
“若是只为了活着而活着,那么人生就毫无意义。”
“若是无法看到眼前的美好,去体会这细致景色的妙不可言,那么腰缠万贯也只有满腔空虚。”
“呼”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些些的蜕变,由内而外地开始。
——但正如同其他任何事物一样,有的人喜欢,就有其他的一些人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会对此不屑一顾嗤之以鼻。
这一次负责扮演这个角色的,该说不出所料吗——是菲利波。
对于在帕德罗西出生并且还是帕德罗西贵族,这所谓的享受生活享受景色的事情他已习以为常的年青人而言,这种场景他并没有感受到米拉内心中所感受到的那种治愈跟平和。
实际上在一大清早出发之后还没超过三个小时的时间,菲利波就已经明显地流露出了不耐烦的迹象。
为了照顾整支队伍当中十几辆马车的前进速度,他骑乘的尽管是顶级的帕德罗西纯血马,也只能是放缓下来让它慢慢行走。不能放开了手脚驾马狂奔这一点已经足够令菲利波心情不爽了,再加上这一路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除了走路剩下的还是走路,过度的无聊和一成不变的场景让年青人开始对一切都斤斤计较。
他身上那套临时购买的衣物本就不甚合身,加之以原主人并不能算是十分爱干净的缘故菲利波总觉得这上头有一股子汗臭味——兴许还有一些跳蚤,因为他总觉得自己在换上这衣服以后就浑身痒痒。
所以同行的其他人就这样看着这个年轻人一会儿抓耳挠腮一会儿晃来晃去左右前后回头看着周遭的其他人,一副安静不下来的猴儿模样毫无体统,令陪在了玛格丽特身边的老管家费鲁乔远远望着,简直是眉毛都要扭到了一块儿去。
而对于这样的菲利波而言,快快到达目的地结束这趟无趣的旅途是一种解脱,当人们这样停下来时,他一下子气不打一处来,左右观望着,就打算逞一回口舌之利,以发泄胸中的不满。
“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好的啊!”年青人故意开口大声地说道,他没有对着任何人,但这话显然是说给玛格丽特听的。潜台词是贵族小姐所憧憬期待的冒险到头来只不过是无趣的赶路,不如早一些结束吧——但年青人转过头去看,玛格丽特却正身处烧茶吃点心交谈的行列之中,一脸兴致勃勃连注意都没有注意到他。
“切——”这让他心里头的不畅快更加激烈,菲利波环扫了一眼,正想着找个人出气呢,就瞧见了那八名护卫当中的其中一人一边吃着烙饼一边毫无警惕性地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年青人皱起了眉头,而中年人也正巧朝着这边瞥来一眼,仅仅一瞬间后者脸上原先挂着的轻松自在的神情就一扫而空。
“有些人啊,就是贪图享乐才一辈子全都是这副德性。”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正打算转过身离去,菲利波却在他的身后酸溜溜地开口了。
“”中年佣兵的脚步停了下来。
“你说了什么?”中年人回过了身,他显然在压抑着愤怒:“贵族出身养尊处优的你又能明白一些什么!”他咆哮了出来,声音之大令整个临时营地当中原本欢乐的气氛一瞬间如被掐了脖子一般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对峙的两人。
“我说了,怪不得你到现在还是个绿牌,贪图享乐连自己该做的事情都不做好的人,一辈子没长进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菲利波站在临时营地的出口处,接着这样说道。
“你、你这人!谁又甘愿于贫穷,你、你们、你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你这毛头小孩又懂得一些什么!”
“我懂些什么,我告诉你,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
“自己不好好努力贪图享乐然后成天看不得比自己年轻有为的人好,满心只有下贱的嫉妒和心里不平衡的情感,却不从自己的身上找原因,只是每天都在抹黑攻击那些比自己更高的人认为别人都是做了手脚,觉得全世界所有人都欠着你是吧!”
“你、你!欺人太甚!”
“锵——”中年佣兵拔出了长剑。
阴雨连连。
“呵,想打是吧,那来外头呗。”菲利波动了动身体,然后拿起长剑,当先走到了外头的大雨之中。
“”中年人随后走了出去。
“别,我们的身份去阻止事情更加恶化”米拉想要跑出去,亨利伸手拦住了她。
两人都是单手持剑,如细丝一般的雨水让剑身反射着的阴冷光芒都变得朦胧了起来,菲利波站在原地,分开双脚,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
“嚓!”中年佣兵的短皮靴在湿滑的泥地上滑起一片水花。
他当先发起了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