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这么多年,一直都在(2 / 2)

司徒嫣就躲在止水阁对面的客栈里,时刻都注意着楼下禁卫的动向。午后的暴雨依旧肆意,她看见有个撑着黑伞的人走到止水阁门口,收了伞,伞下的男子仪表堂堂,赫然正是裴峥。八年未见,当初总喜欢用深沉来遮掩稚气的少年,如今已有大将之风了,眉宇间甚至还多了几缕沧桑。

他向门外看守的禁卫低语了几句,然后便进了止水阁。司徒嫣看他跨过第一进院子,心中暗道不好,他莫不是要去书房吧?那幅画还在里面,他这个时候去会送命的!

那幅画,是只为史咏泰一个人而准备的。司徒嫣已经忘记了,以画杀人这样的念头到底是因何而起。多年来,她采毒制毒,甚至以身试毒,落得这副痛病缠身的模样,都是因为她想摆脱史咏泰那恶魔。

在这世上她只有一个亲人,便是家中已经年过七旬的奶奶,可她如今却不知道奶奶身在何处。史咏泰威胁她,只要她为他做事,奶奶便可无恙。否则,她稍有异动,奶奶就会丧命。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唯求可以先下手为强,神不知鬼不觉杀了史咏泰,而且必须一击即中。

她用的是一种独特的杀人方式。

她将提炼出的剧毒融进一块墨里面,当她磨墨作画,画出来的画也就有了剧毒。但那种毒必须在遇水或受潮的时候才会化成一种无味的气体逸出,其扩散的范围也不会太广,大约十尺见方。人在毒气之中并不会自察,但时间稍长就会因为吸入过量的毒气而心痛如绞,慢慢死亡。

司徒嫣每次作画,因为要磨墨,墨沾水会令毒气逸出,所以她都需要事先吞服解药。等墨汁一干,画便成了寻常的画。而一旦下雨,且下雨的时间较长,空气足够潮湿,画中的毒就会再次逸出。

她画了一幅猛虎下山图,假意讨好史咏泰,史咏泰也将画挂在了他的书房。本来万事已经俱备,只欠潮雨,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在大雨到来的前一天被扣押了。昨夜忆寒将画盗回以后,他们还没来得及处理,她记得她逃走之前是将画混在书房里的那一堆画卷里的,此刻已经落了几个时辰的雨,潮气已足,剧毒想必已经逸满整间书房了。

司徒嫣急忙出了客栈,绕到止水阁后巷,攀在墙头一看,裴峥果然进了书房。她见他缓缓地走到那幅流水浮灯的挂画前,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幅画。微微张合的嘴唇,念出的只有两个字。

阿嫣。

她微微一叹,见他在一直在画前站着,时间再长一点,只怕他就要中毒了。她捡起一粒石子儿弹在门槛上,他闻声一看,正好见墙头的人影一闪而逝,他便冲出书房,朝着她逃跑的方向追了出去。

司徒嫣的武功不及裴峥,几番追逐,她终是在一间破庙被他截住了。密集的雨洒了她一身,连发尖都在滴水。可他竟然是撑着伞一路追过来的,仿如闲庭信步,浑身没有沾半点雨水。

司徒嫣咳嗽了几声,上前抢了他的伞:“有伞也不给我遮着,瞧我这身狼狈的。”八年的天涯,一瞬咫尺,开口说的竟是这样一句话,裴峥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可是,面前的女子瘦骨嶙峋病容难掩,虽有弱柳扶风的娇态,却还是令他看着心疼。“阿嫣,你还好吗?”

司徒嫣道:“好!你不追我,我更好。”他说:“你不跑,我便不追了。”她回他:“你不追,我便不跑了。”

他向来说不过她,便直接问道:“昨夜从止水阁逃走的人是你?”她说:“是我,你们一群人凶神恶煞闯进我家里,还牵着几只恶狗呢,我最怕狗了,当然得跑。”他问:“那你可知道我们的来意?”她好笑说:“你的事情,你怎么问起我来了?”他说:“大将军府失窃,丢了一幅画。”她故作惊讶:“丢了画就到我的画室里找?那要是将军的女儿丢了,你们去哪儿找?绯烟楼还是怡红院呢?”

他有时挺恼她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的:“阿嫣!那道石门背后藏着什么,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东御府已经在找止水阁的主人了,幸亏你今日遇见的人是我,换了是别人,你若失手被擒,我就算是都尉,也不能徇私偏袒你。”她嬉皮笑脸道:“那就是说你现在可以偏袒我了?放我走呗?”

裴峥瞪着她:“阿嫣!”

她耸了耸肩:“我真的没什么可说的。”

他气愤道:“没什么可说的?那你至少可以说说,八年前你为何突然失踪?这八年你去了哪里?你一时是教坊的歌姬,一时却成了官家的丫鬟,现在竟又卖起画来。你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当年你一直要我们不过问你的来历,不光是对我,就连对寒琅大人你也从来不曾坦白过!”

寒琅。好久好久,都没有从谁的嘴里听到这两个字了。这两个字,在八年来从来没有离开过她,在她的梦呓里,在她的哀思里,也在她每次唤着忆寒的时候,一遍一遍刻过她的心上。

忆寒,忆的便是他,寒琅。

寒琅已经不在了。这苍茫的人世,他是她懂情以后第一次心动过,也是唯一一个心动过的男子。

可是,他给她的,却不过是知己二字。

他的心中另有她人。

在裴峥之前,寒琅是东御府的都尉。他的冷傲和威严,他的睿智与机警,还有他辅佐帝王,屡建奇功,年纪轻轻已是万人之上,一切的这些,令他在整个琰昭国都是如神话一般的存在。

司徒嫣爱上了那个神话。

而那个时候,十七岁的裴峥是寒琅身边的右副使,也是寒琅最看重最信赖的手下。对他而言,寒琅不仅是他尊敬和崇拜着的人,甚至是他想成为的一个人。可是他一直都知道,众生芸芸,独此一个寒琅。

他成不了他。

就如同他总是无法取代寒琅在司徒嫣心中的地位一样。

他还没有告诉过司徒嫣,其实,那年的碧水之畔,他第一次看见她,见她玉手纤纤将一盏盏浮灯推入水中,回眸对他盈盈一笑,那笑容便烙进了他的心里。

这么多年,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