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膳司的內膳司拥有着最齐全的灶台，从最小的炖汤锅到做祭祀蒸全羊的，一人高，宽度是几个人都围不过来的蒸锅，一眼望过去，大大小小的联排在一起，占满了可以装进百人的大厅，黑的锅，青石砖的灶台，红色的房梁，锃亮有序，十分的醒目震撼。

原本应该是最油腻厨房，却是干净的纤尘不染，这都要感谢张式近乎洁癖一般的执着，每次下工都要求清洗干净，甚至蹲下来把青石板擦的发亮才可以回去。

皇帝站在门口，看着那些用具，忽然有种说出来的跃跃欲试的心情。

大火涌上炒锅，在夜色中闪出浓烈的火光，一瞬间就把皇帝英挺眉眼映照出来，即使他此刻穿着一件普通的内监服饰，依然挡不住他华贵不凡的气质。

“糖。”皇帝对着一旁的林曦说道。

林曦眼明手快的递了过去。

无论看了多少遍，林曦都觉得不够，皇帝做菜的样子和别人不同，在炙热的膳房里，没有满头大汗，更是少了那些厨子带着的急躁，反而犹如走在玉翠的青竹林间，动作行云流水又不失优雅华丽，每个样子都那样的迷人，林曦痴痴的望着，只恨不得就把这一幕刻入脑海中。

糖洒入热锅中，慢慢融化起泡，放入之前用油炸过的芋头块翻炒上色，不过一会儿颜色透亮，散发着香甜味道的拔丝芋头就已经成型了。

林曦看的眼睛发亮，终是忍不住没出息的咽了下口水。

“尝尝，是不是这个味道。”芋头糕太费时间，皇帝决定做别的，他曾经听林曦说过，她娘以前最喜欢做这道菜给她吃，因为那糖裹在芋头上，拉出来细细的琥珀色糖丝，所以叫拔丝芋头。

林曦咬了一口，绵软香甜，正是她娘以前做给她的，但其实这味道要比自己娘做的出色很多，她娘不会做饭，经常把她攒了一年，好容易凑了钱买的昂贵糖给弄得有些糊了，吃到嘴里会有些发涩。

但是顾云做的却不一样，融糖的火候恰到好处，多一分就涩，少一分就不够粘稠，所有的比例都是最合适的。

“好吃。”芋头吃到嘴里，甜丝丝的，是顾云应有的水准，她甚至觉得顾云的厨艺要比司膳司的王宝大人做的菜还要好吃，可是她却有些难过，因为这道菜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娘。

她娘娘时而清醒，时而疯癫，大半的时间都不认得她，对她来说唯一的美好回忆就这一份拔丝芋头，每次过年的时候她娘就会安静下来，似乎突然就变的清醒了起来，温柔的细心的给她做这道菜，“我娘说，这个菜名应该叫拔丝地瓜，可是我们这没有地瓜，所以就用芋头代替。”

“地瓜？”皇帝走了过去，微微低头，看到林曦有些发红的眼圈。

“嗯，我娘说是她家乡的一种食材……，我就是想我爹娘了。”林曦赧然的笑了笑，觉得自己不该把这些零碎的事情说出来。

屋内的气氛有些沉重，皇帝看着这个就连笑起来也带着几分怯生生的少女，不知道怎么竟然就生出几分不忍心的感觉来。

皇帝走了过去，把手搭在林曦的肩膀上。

林曦一抬头，差一点就埋到皇帝的胸口，皇帝的气息就这样措手不及的涌入她的心扉，她只觉得血气上涌，心口里就好像踹了只小兔子，砰砰乱跳，紧张的马上就要从心口蹦出来一样。

皇帝原本只是想要问两句话，结果意外的让林曦就这样撞入了他的怀里，一时间满怀温香软玉，鼻息间都是少女的特有的馨香。

四周静谧，偶尔可以听到柴火噼啪的声响，林曦脸红的都要烧起来……，心中有些怯懦，但想要亲近顾云的想法更加强烈，几乎盖过了所有其他想法，林曦勇敢的抬起手臂，环住了皇帝的腰身。

刚开始是松垮垮的，慢慢的加紧，等到后来,皇帝感觉到林曦细瘦的胳膊，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狠狠的贴着他。

就好像是，自己是十分珍贵的存在，需要这般拼尽吃奶的力气也要抓住。

顷刻间，两个人视线相交，林曦朝着皇帝甜甜的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十足的满足而快乐。

有时候皇帝也问过自己，为什么会答应这样一个匪夷到荒诞的要求，和一个低微的宫女对食，他乔装打扮去做菜不过是不想惹非议，所以晚上偷偷来司膳司做菜是为了减少麻烦，这件事自然有原委的，可是和林曦对食呢？

这就是超出他预想的事情。

现在他忽然就是明白了，在冷冷清清的宫里，太后，官吏，甚至是伺候的宫人，每一个人都带着赤/裸/裸的目的，或者想要更多的荣耀，金钱，权势，但是唯独眼前这个姑娘，她索要的却是那样简单。

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刘喜多一边进来一边献媚的高声喊道，“顾兄，你瞧我拿了什么来？”

跟在一步之外的刘瑾虽然面色平常，但是眼底深处藏着深深的鄙夷，他越发是刘喜多相处就越发觉得这个人不靠谱，没骨气，没脸皮，更没有尊卑之分，就算是乔装打扮，你也不能这般无所顾忌对皇帝大呼小叫啊。

刘瑾越发的弓腰谨慎，显示出他和刘喜多的区别来，只恨不得对世人说，看吧，看吧，我才是值得信任的人。

皇帝和林曦就好像是被火烫到了一样，迅速的分开。

刘喜多自然看到了两个人的动作，他也知道自己进来的太莽撞了，坏了皇帝的好事，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好装作没看见，厚着脸皮笑，说道，“你瞧，这是什么。”刘喜多像是献宝一样拿出一个竹筐来，上面躺着灰白色的圆形伞状蘑菇。

“竹荪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