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白子画曾问她,从这儿往下看看到了什么,她记得自己说:“只看到长留山。”</P>
现在,她又坐到了这儿,往下看还是当年那些景色,脑中反馈过来的第一个讯息还是:这是长留。</P>
“呵。”</P>
别人若来了这儿定会激动不已,心生万千感慨吧,就只有鲁钝的她无论怎么看,何时来,第一个想到的永远都是:这是长留,是仙门长留,是弟子三千的大派长留,是有白子画俯瞰镇守的长留,是她十二岁拜师学艺的长留……细细想来,好像不是她蠢笨,而是只想知道这个,只想清楚这里是长留,脚下的土地属于长留。</P>
知道多了有什么用呢,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世人都道生死是人之一生的一道大关,凡入关者不论成败都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感受,也许是好的,也许是坏的,也许重要,也许不重要,总归都会和一开始的自己有所不同。</P>
花千骨知道,她也变化了,在真真切切经历过一次死亡后,没有人能一点感觉都没有。一开始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复活,无法相信死在轩辕剑下的自己竟还有重返人间的机会,那时的她看自己的胳膊,自己的腿,看所有的一切都只有一个感觉——虚幻。</P>
那是完完全全与真实背离的不敢相信。</P>
可奇迹偏就发生了。</P>
白子画带她重回这人世间,她生气了,一开始恼怒,后来无奈,然后悲伤,最后接受。一整串心路历程下来,她不能欺骗自己真的做到了死前的洒脱,不能说对他已毫无爱意。相反,有那么一时半会儿她是窃喜的,因为她又看见他了,看到他完完整整,健健康康地活着,昔日斗阑干的悲剧没在他身上重演,他依旧自由,六界之大没人能欺他辱他,没人有能力将他从绝对统治的位置上拉下来。</P>
那时她就知道,她放心了。她的人,不能被人欺,最起码不能让她知道,否则怎么欺的,对方就得怎么还回来。这是她自打被逐蛮荒,一次一次痛失所爱,承受背叛后产生的无奈至极又不得不认同的一个想法。摩严杀死东方,她一怒之下欲杀摩严的行为就是最好的例证。后面糖宝被霓漫天所杀,而她要求落十一殉情而去也是一样的道理。</P>
神对苍生万物有着大爱,自愿像母亲一样付出,悉心呵护这片土地上的生灵,这是事实。她为神为人两次献祭自己拯救苍生也是事实。</P>
事实上,她的神性一直都在,哪怕是成为妖神最痛苦绝望的那段时间里,也是靠着对糖宝复生的期待支撑下去的。死不了,便只能努力寻找活下去的理由。</P>
她无数次和妖神之力做斗争,逼迫自己不被其控制,是想再多看看故人,多看看她爱的师父。但结局失败了,她最后一个活下去的支撑被白子画亲手摧毁,于是茫然无助,天地之大再无一个容身之所,那种情况下除了死还能做什么?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P>
通通没有。</P>
如今她想,生而为神不是被辜负的理由,也不是那些人不愿付出坐享其成的理由。这个六界不是她一个人的六界,也不是他们独占的六界,她能为了这个世界牺牲自己,那他们为什么不能?都说“汇溪流以成江河,积跬步以至千里”,但真正的危难面前,那些整天高喊济世救民,拯救苍生的正道之人又去哪儿了?</P>
他们在做嘴上功夫,在满口仁义道德地批判指责他人,在露半藏半地做出施救感动自己,在思考怎样以最小付出换取最高额的报酬。这样,错的就不是他们,不该存在该被灭杀的也不是他们,他们集结在一起,从此有了宰割他人命运的生杀予夺权。</P>
前世一生,为人为仙为神,她没受过一天他们的朝拜,没拿过那些人一丝一毫的好处,她自认从不曾对不起任何人,也从没有主动招惹是非,生出害人之心,可他们不允许她活,不允许她活得出色,活得顺遂。甚至连与她亲近之人都要一个个冠上不好的名头千方百计去绞杀。</P>
是她错了吗?她守护的这些人到底给了她什么?他们会感激吗,会记得是她救了他们吗?会因为她牺牲过一次,于是不忍她继续付出,自发出来奉献吗?</P>
只能说:悬。</P>
如果活泼被当成没规矩,善良被当成假慈悲,退让被当成怯懦,忍让被当成纵容,生气被当成冲动,反击被当成报复,那她怎么才算对的活?要怎么才能活下去?</P>
别人伤害了你,却有大慈大悲的人说:原谅吧,不要去反向伤害让伤害继续。她曾经信了,也遵守了,可后来呢?</P>
摩严杀了东方,仙界逼死杀姐姐,小月被处以极刑,霓漫天杀死糖宝……她曾经一次又一次的心软放过到头来通通成了刺向她和身边人的最凶狠的刺刀。</P>
那时候她就明白了,心软不适合所有场合,原谅不适合所有犯错者,同情不适合所有可怜人,宽容不适合得寸进尺者,善良……不适合一而再三的恶人。</P>
往后她依旧是花千骨,遇到有困难的人还是会帮,但她要守的人绝不能出事,若天下苍生蒙难了,她救可以,但求救者休想什么都不付出。她会让他们明白,神,不是天生帮他们解决问题的,更不是他们以为的灾难来临之际理所应当的挡箭牌……</P>
花千骨闭上眼睛,沉沉吐了口气。</P>
殿门那边,一个人脚下无声地走来,停在女孩身后五十米处,凝望她。</P>
这个地方他已许久没来了,小骨离开后他找去了鹤儿那,却没见到人,花了点时间执导他心法学习,他就又找来了这儿。果不其然,她在的。</P>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白子画终是担心女孩的身体,走过去为她披了件披风。</P>
“很晚了,回去吧。”</P>
不知不觉陷入入定状态的花千骨睫毛颤了下,睁开眼就看到他站在身边。</P>
什么时候来的,她竟没有发觉……不过这露风石上的风确实太大了,尤其这会儿天色渐暗,气温明显降低不少,若她继续坐下去定要生病,回头鹤儿该担心了。</P>
拢了拢披风,花千骨未注意到盘久了的腿早已麻了,她刚一起身就脚下无力险些栽到一边去,还好白子画手疾眼快,一把搂住细腰将人锁进怀里。</P>
他看一眼露风石下面,抿了抿唇,实在有被女孩吓到。</P>
“下次再来记得跟我说下,我陪你,不然太危险了。”</P>
这么高的地方若真失足掉下去,她岂能有命在?是想叫他如多年前那样再疯一次不成?</P>
白子画面色冷凝,有些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