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和叶晚意的关系缓和,是在他主动提出会用心学习后才开始的。倒也不是为了什么伟大的目标,他单纯就是想证明下自己是有这个能力的,且长久和同桌关系这么恶劣,似乎也挺无趣,所以他想做出一些改变。文科的一些东西,类似英语,沈星河原本基础就很好,在y市和其他优生比,无论是词汇量、语法还是口语,都能实现降维打击,语文的话,课内的基础知识复习好,作文是考验文学素养的玄学,他也不弱。比较棘手的是数学这块,上了初中后沈星河基本没怎么听过讲,而且地区间不同版本的教材差异较大,好多知识点,y市这边默认小学已经讲过了,然而京津地区是放到初中才会讲的。“光看课本,有些习题还是很难做出来的,模型比较深。”叶晚意看沈星河练习册上红叉一堆,主动拿出自己的笔记本递给他,“我这里都记了,你看下再做,举一反三试试看。”“嗯,谢谢。”沈星河简单道了谢,便拿着叶晚意的笔记本认真翻看,只见她字迹清晰工整,从公式演算到示意图辅助线,不同颜色的记号笔标得清清楚楚。“看完之后你可以去校门口书店买一本《新思维》和《小题狂做》,利用课余时间做一下上面的题目巩固,正确率达到90以上,你下次月考上到140分肯定没问题。”“你没有这两本参考书么?”沈星河抬眸,随口一问。叶晚意抿了抿嘴唇,如实回答道:“老师没有强制要买的参考书,我一般都是问其他同学借来在课间的时候看一看,在草稿本上演算着做,然后挑几道经典的有价值的题目抄在自己笔记本上放学之前再还给他们,你的话……还是买一下方便些。”沈星河点头应了一声,没有再多问。事实上,叶晚意的家庭经济情况不好,他是有所耳闻也有所目睹的。她没有零花钱去小卖部买零食和饮料,穿得朴朴素素,头上不像其他女生那样戴各种式样的发卡和发圈,永远都是一根黑皮筋扎着马尾,不参与任何明星讨论,书本上、书桌上也从来不贴花里胡哨的贴花纸……而是执着于各种奖学金和任何可以获得物质回报的活动。“我觉得咱们学校,还是尖子班的叶晚意长得最好看,皮肤白得嫩出水,眼睛水汪汪的,就是家里太穷了,前几天听说她妈妈在社区那边打扫卫生……其实就是捡垃圾啦。”“不算捡垃圾啦,我妈就在社区上班,叶晚意家是领低保的,所以要完成社区分配的劳动,绿化带那边好多白色垃圾和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一周一次,让这些低保户去弄了。”“可惜她这种乖乖女不谈恋爱,要是同意做我女朋友,我可以把我每个月零花钱都给她。”男生扼腕叹息道,“想想就带劲,成绩好长得又漂亮,做女朋友带出去多有面儿啊。”男厕那边,有几个男生围在一起聊八卦嚼舌根,正好被沈星河听见。他把放在洗手池旁边地下的水桶一踹,冷冷道:“你们都很闲么?”水洒了一地,大家看他面色不善,浑身透着股不好惹的气息,纷纷低头快步离开,停止了刚才的话题。叶晚意推荐的两本参考书,沈星河很快买了回来,只不过他买了两套。这天接近放学,大家都在收拾书包,沈星河拿出一本崭新的《新思维》和一本《小题狂做》。少年的手指节分明,漫不经心地轻轻将书推到她跟前。“你买了啊?对,就是这两本。”女孩点点头,表示他没买错。“这两本放你这里吧。”“啊?”叶晚意脸上有疑惑,手已经做出了拒绝的动作,想把书推回到沈星河书桌上。“我正常参考书都习惯买两本一样的,一本自己做,一本用来对答案。”沈星河看她似乎还有话要讲,继续解释道,“另一本不能放自己这里,因为我没有那个自觉性,题目做不出来会忍不住想看答案的解题思路。”叶晚意欲言又止,想说你可以对你自己那本后面的答案啊……“我自己这本后面的答案对起来不方便,过会儿翻前面过会儿翻后面不仅耽误时间还容易窜行看错,答案要是撕下来装订的话……参差不齐的页边不说,书会看起来恨不完整,我有强迫症,受不了这个。”沈星河说得一本正经,“就这样吧,放你那儿的书前面你可以随意写写画画,记得每天背着带来学校就行了。”叶晚意拿起书,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放进书包里,喃喃道:“谢谢。”“这有什么好谢的,放学晚点走再给我讲几道题。”“好。”沈星河不是刻苦勤奋型选手,他在想做成一件事前,会先去分析不足、总结方法,然后做的过程中不断复盘、改良优化,而作为小老师的叶晚意,在成绩提升上也给了他许多有用的建议,是实打实付出了时间和精力在辅导他,加之他天资聪颖,只用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成绩便突发猛进,沈星河的名次以火箭速度从倒数直接冲到了尖子班的第二,第一是叶晚意,年级排名晋为前十。一开始也有质疑的声音,有同学私下传他一定是作弊了,不然不可能提高这么快,沈星河对这些人的风言风语毫不在意,下一次周测,他英语数学单科均是满分,更是直接打了那些人的脸,因为那一回试卷出得有些难,超纲的东西不少,全校只有他一个人两科满分。“你是真的很厉害。”连叶晚意都禁不住对他竖起了大拇指,与此同时,她也有了些微压力,帮扶的对象在这么快的时间内变成了竞争对手,她不得不认真对待。“其实不用这么在意名次和分数,把知识点都掌握了才是真的。”沈星河察觉出她的压力,淡然说道,“总在前面,压力太大了,松弛一点才是最好的状态。”叶晚意点了点头,饶是如此,心中却不敢有一点儿放松,毕竟y中老师的口头禅就是:提高一分,压倒万人。十六年寒窗,就磨这一剑。某天下晚自习,打扫完教室卫生,沈星河和叶晚意讨论一道例题时,想出了比参考答案更简便更快捷的一种解题方法,两人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地讨论,几乎忘了时间,不知不觉就比平时晚了好久。“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沈星河看天色漆黑,平时九点多路上还有不少人,跟同学一起走大路不会出什么问题,但是这会儿太晚了,让一个女生单独回去他不太放心。“额……”叶晚意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答应,“好吧。”对于初中生,尤其是对这两个边界感都很分明的人来说,这样男生骑脚踏车送女生回家的举动还是很暧昧的,也会有点尴尬。沈星河的这辆脚踏车很新,锃亮的车漆和叫不出名字却显得很高级的logo无一不凸显着它的价格不菲。他把脚踏车微微倾斜,好让叶晚意先在后座上坐稳,随后长腿一跨,蹬着脚踏板骑了起来。“你手可以抓着我的书包。”车子骑得很慢也很稳,但是他还是嘱咐后面的人小心坐稳。“好。”刚刚还两手悬空的叶晚意,握上他后背的书包后,跳得极快的心稍微平复了些,不得不承认,这个男生的分寸感极好,同样,她也做不到环着他的腰这样的逾矩动作。晚风习习,沿途的路灯将两人的身影投映在地面,这是沈星河第一次骑自行车后座带女生,清凉的晚风,寂静的夜色,少年的心也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完全没有往日里的不耐和烦躁。“送到这里就行了,已经离我家很近了。”叶晚意戳了戳他的后背,“我自己走回家。”沈星河把车停下,看着漆黑的巷子,皱起了眉头:“你确定?”“嗯,就几步路了。”叶晚意解释道,“我不想……让别人看见你送我回家,影响不好,说不清楚。”“行吧。”沈星河挥了挥手,“你走吧,我回去了。”“嗯。”事实上,说要走的沈星河并没有立马调头回去,他把脚踏车停在路边,在可以看到她的背影又不至于太近的距离默默步行跟着她走了一段路。他也很庆幸,那天没有让她一个人走这段夜路。这个都不能称作小区的地方,没有任何物业管理,巷子又窄又黑,路灯还坏了不少,监控更是没有。叶晚意觉得这儿离家近,邻居街坊什么的也不少,真要是有什么事儿喊一嗓子大家都能听得到,所以不觉得危险。哪知道那天,有个暴露狂,蹲在角落里,一双猥琐的眼睛伺机寻找着目标和猎物。见到清纯漂亮的女学生,更是跟见了血的鲨鱼似的,毫无征兆地就扑了上去。根本容不得你有任何反应的时间,叶晚意只觉得一瞬间天昏地暗,然后嘴巴就被人捂住了,然后四肢被人用蛮力拖拽着往角落去。完全没有挣扎和呼救的机会,平时课堂中教的那些防身术等等也毫无施展的可能。那种一下子突到嗓子眼的恐惧和各种涌入脑海的社会负面新闻画面让她拼了命地想要挣脱魔掌逃跑。也就是五秒钟的时间。沈星河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把扼住这人的喉咙,少年虽然还带着稚气,但掐住人脖子的时候,手上直冒的青筋和眼里的狠意让人不由得生起寒意。力量上,沈星河占绝对优势。“家还有多远?”沈星河把歹徒制得动弹不得,偏头柔声问叶晚意。叶晚意惊魂未定,吞吞吐吐回答,声音几乎发颤:“就……就在前面。”他看了一眼她指的方向,淡淡说道:“你先回家。”“那你……”叶晚意恢复理智后,不放心他一个人,“要不要报警,我去叫我妈妈过来。”“不用,你先回家。”“啊?”叶晚意不知道他说的不用是什么意思。“我说了不用,你先回家。”沈星河给了她一个笃定的表情,示意她他可以处理好,“明天学校见。”“好……”叶晚意看他坚持,于是乖乖照做,回去的路上一步三回头,忍不住往这里看。看到叶晚意安全回家后,沈星河手上的动作依旧没有松。他把这个约莫五十多岁、痴肥中年男人的脸狠狠抵死在墙上。“喂喂喂……小伙子咱有话好好说。”那人的脸被硌得生生的疼。“我今天就算在这里了结了你,我也不会有任何事你信吗?”沈星河掐着他的脖子,厉声警告他,“识相的,离这里远远的,不要想着报复还是什么其他不应该有的念头。”“否则,你这条命怎么丢的,怕是都不知道了。”沈星河冷着一张脸,完全不像是开玩笑,而这番话,更不像一个学生嘴里能说得出来的。这人五十多岁,原本就没想闹出什么大事,就是一时见色起意,想沾点便宜,没想来真的,哪知道这十几岁的男生说话这么狠,让他真的就不敢再生异心。“我下次不敢了,真的……真的……”“滚!”沈星河看着那人连滚带爬地跑了,拍了拍手上的灰,看了一眼叶晚意家的方向,才缓缓离开。他没有采纳叶晚意报警的意见,是因为他很清楚,对待什么人就用什么方法,报了警,就算进了局子,也不过是拘留几天的事儿,很有可能出来后会变本加厉地报复,防不胜防。只有让人心生畏惧的对等威胁,才可以吓退这些不入流的人。不过从那以后,沈星河都养成了骑车送叶晚意上下学的习惯,一开始她很抗拒,死活不同意,后来经过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软磨硬泡,她也默认了,只是为了避免旁人说闲话,他的接送一直很隐秘,会在距离起点和终点的不远处,提前让她下车。风雨无阻,坚持了六年,从未被第三个人发现。沈星河真正树立自己的志向,清晰明确自己读书的目标,是在某一天的下午。那时候是初二,下午正上着体育课,叶晚意和他一起去器材室搬老师要用的球类。上楼的时候,刚刚还和他笑着交谈的叶晚意忽然停住了脚步,眼看着她就要跌倒,沈星河赶紧伸手扶住她。“你怎么了?”“忽然……头晕了一下,心里感觉有点不舒服。”叶晚意也觉得有些奇怪,“现在好了,就那么几秒。”沈星河皱眉:“你是不是低血糖?”叶晚意摇头:“我没有过低血糖,而且也不觉得饿啊。”沈星河耸耸肩,撇了撇嘴:“你要加强锻炼了,体质太差。”后来,铺天盖地的新闻出来,沈星河才反应过来,那天叶晚意的反应是震感带来的,虽然y市距离汶川很远,但是据专家称,体质较弱的一些人群会在震级最强烈的地震波释放的时候有所感应。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汶川地震,举国之殇。一开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明白八级地震意味着什么,后来随着新闻滚动的播出,救灾的画面不断出现在电视上、报纸上,所有的中国人,不管老少,都关注着那里同胞的安危。沈星河发现叶晚意那几天眼睛是肿的,有时候课间聊起这个话题,或者老师上课提到有关话题,她的情绪就会有点绷不住。的确,饶是共情能力不算特别强的他,在看到那样的新闻画面和报道时,都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更何况是心思敏感的她。学校举行了默哀,也倡导了捐款。除了这些,他们做不了其他。老师说,捐款不在数额,尽到自己的心意就好,同学们更加要好好读书。中国加油,汶川加油,十四亿人的心和手都相连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什么能打垮我们。彼时的学生,纷纷拿出了自己的零花钱,五块、十块都有,还有的跟家长开了口,捐出了100元、200元。叶晚意捐了170块。对于她家的情况来说,沈星河觉得这个数额有点超出她能承受的范围了。后来他才知道,这是她妈妈给她凑出来的,用来办理y市日报小记者证的费用,170块,可以订一年的报纸,与此同时,还可以获得投稿给报社优先发表文章拿稿酬的资格。“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我们……更要好好读书。”叶晚意对他说。多难兴邦这个词不代表这个民族崇尚苦难,而是这突如其来的苦难会让人一夜成长,哪怕你不是亲历者,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看新闻的初中生。捐款前一天,是沈星河到y市一年多以来,第一次主动给爷爷打电话。虽然这些日子,爷爷听闻他表现好了许多,成绩也是突飞猛进,想要关心他却从不见孙子打一个电话回来,而沈星河,即便知道爷爷当初送他来y市是一时之气,心里难免也有委屈。爷孙俩之间始终是憋着一口气的,然而在这一天,伴随着沈星河主动打的这个电话,也算破了冰。“爷爷,我想给汶川多捐一点钱。”“我会好好读书的。”“我以前犯了很多错,我现在知道了,想改。”沈家老爷子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听着孙子这几句话,几乎是老泪纵横。第二天,沈星河跟大家一起捐了五百块,然后私下去了办公室,把五万块的现金交给了老师。这五万块,当时应该是y中募捐到的单笔最大款项,在y市个人里都能排的上号了。“沈星河同学……你这个学校肯定要宣传的。这……这么多钱。”老师说道。“不用了,心意尽到就行,数额不在多少,我也不想让其他同学感到负担。”老师看着这个学生看了好一会儿,发现这个少年真的不是用一两句话能形容清楚的,他身上有太多值得挖掘的东西了。那天晚上,沈星河给边泽打电话。“你不会又要劝我好好学习吧?我耳朵上老茧都要听出来了。真的,你这去y市简直像是去参加变形计似的,我真的是不知道你在那儿被灌了什么迷魂汤,洗脑洗得也太彻底了。”说是这么说,事实上,边泽在沈星河每次的电话轰炸下,表现也好了很多,课不逃了,游戏也不会通宵地打了。总之一句话,他真的也在认真学习了。“你去天an门参加默哀了吗?”沈星河问。边泽点头:“去了。”不仅去了,他还哭了,那么多人默哀结束聚在那边不肯走,一波又一波喊着中国加油,举着汶川加油的牌子,谁看了都顶不住。“我觉得我们该做点什么。”“我们能做什么呢?”边泽问,“除了捐钱。”“至少成为一个对社会有价值的人,以后不管在什么岗位上,都能坚守自己的初心,军人服从命令,医生救死扶伤,记者报道真相,做生意不违背良心,盖房子……要盖地震震不倒的房子。”不可否认,这次事件撕破了不少黑心豆腐渣工程的遮羞布,天灾夹杂着人祸,夺去了更多的生命。“知道了。”边泽这一次没再和发小开玩笑,而是真真正正把这句话听进了心里。“你觉得,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感觉?”“哈?你这画风变得也太快了。”边泽摸不着头脑,随口说道,“我哪知道,我又没早恋,你不会有情况了吧?”“没有,就是问问。”沈星河否认。“喜欢大概就是看到那个女孩子粉嘟嘟的嘴想亲?”边泽尝试回答。“你这是色鬼。”“靠……这特么是正常反应。”“我有一种怜惜,想要保护她一辈子的感觉。”“不是吧……那你不是栽了???妈呀,竟然不是欲望当先,而是怜惜和呵护???”边泽瞬间八卦了起来,“我就说你最近反常得厉害,快跟我说说,是谁啊?长得好看吗?要不我周末去找你玩?”“喂?喂?”边泽这边话还没问完,沈星河那头已经挂断了电话,只有嘟嘟的忙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