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混当官没压力。
当初高阳郡王武崇训为他荐官时,徐驰曾担心当了县令不自由,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政务。武王爷曾告诉他,县令就是一方的土皇帝,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也没人管。如今看来,武王爷的话是对的。徐驰上任几个月了,作为地方最高行政长官的括州刺史没管过他,中央朝廷的则天皇帝也没管过他。既没找他征收赋税,也没给他工资。
陈县令好像是个无人管制、自负盈亏的个体户。
徐驰乐得自由自在,做县令就像小孩过家家,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无拘无束,自得其乐。既不要追求政绩,又不要看人脸色。若是在大周一千五百八十九个县令中评选最轻松的县令,徐驰恐怕会当仁不让,高票当选。
事实上可能有些出入,县令虽然是绿豆芝麻,但并不是化外之民,还是在皇权的管制之下的。
神都宫城紫宸殿内,年逾七旬的则天皇帝,慵懒地靠在软椅上,随意地翻看着堆在案几上的奏折。
内书房今天送来的是地方上的奏折,多是各州刺史所奏,间或也有长史或县令的。所陈述的内容较之于中央大员的奏章,显得鸡毛蒜皮,无非是磕拜请安、麒麟献瑞、形势一片大好之类的。
则天皇帝神情恬淡,面容肤色由于养尊处优,保养得宜,皱纹并不多,也较为白皙,看上去不过五旬年纪的样子。
皇帝一侧,却是个面如冠玉的年轻男子,单膝着地,替皇帝按摩拿捏腿部。再远处,一个身材魁伟的老者垂手而立,赫然竟是往台州传过圣旨的高延福高公公。
不经意间,皇帝的目光停留在一份奏折上,却是括州刺史周瑰,弹劾其辖下缙云县县令陈秦的奏折。
弹劾的奏折并非鲜见,转过去几年光景,那时的奏折,无论是地方的,还是中央朝廷的,大部分都是弹劾。弹劾的罪名也很吓人,动辄便是谋逆大罪。按理说,这么一份无关痛痒的弹劾,根本吸引不了日理万机的皇帝。但皇帝的记忆力实在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拟的,因为这个陈秦,是不久前武三思与狄仁杰联合举荐的,所以她依然记忆犹新。
地方上的官员,为了吸引皇帝的注意力,或者为了在皇帝的心目中留下好印象,不得不在奏章上绞尽脑汁,大秀文采,端的是篇篇锦绣,字字玑珠。自然,周瑰的奏折,虽是弹劾,但也颇费了一番心机,给徐驰罗织的许多罪名,做到了有理有据,事实清楚,论断正确。
周瑰因为有周萱作内应,干货还是掌握得不少的,给徐驰罗列的罪名,不外乎于下几点:
一是业务不熟,致使积案如山。如张氏命案、宋誉命案、少女失踪案等等等等。
二是乱行劳役。本来官府只在冬春两季农闲时才能役使民壮,缙云县令却反其道而行之,越是农忙时,越是派劳役,致使农民无暇耕作。
三是不课农桑,尽毁良田。在良田中大兴土木,劳民伤财。
四是好大喜功,僭越祖制。在良田之内大兴土木也就罢了,偏偏修筑的道路比神都的承天门大街还要宽。
四条罪状,层层递进。周瑰最后还撇开了他的领导责任,说是缙云县令是两位宰相举荐的,恃宠而骄,根本不接受上司的管理。所以只好上奏圣上,麻烦她老人家来管一管。
“朕记得是高公公去台州传的圣旨罢,这个陈秦到底如何一个人?”皇帝蹙了蹙眉,冷不丁地问起高延福来。
高延福虽然没有看到奏章,既然圣上问,以及问的神态,自然不难明白,这个愣头青县令,肯怕是要躺着中枪了。
高延福躬身道:“启禀圣上,老奴与陈县令不过是略略交谈了几句,倒是看不出什么来,只知晓其年纪颇轻,尚不及弱冠之年。”
皇帝未置可否,全国如长史、县令、县丞一类的官儿多如牛毛,要是个个放在心上,还不得把皇帝累死?但这位则天皇帝是个心里藏不了事的主,凡事皆想过问,事必躬亲,幸赖处置果断,雷厉风行,又加上古稀之年,依然精力旺盛。
皇帝忍了几忍,终于忍不住了,道:“把梁王叫来吧——罢了,狄侍郎也一起吧。”
“是,老奴遵旨。”高公公躬着身,倒退了出去。
皇帝是个完美主义者,缙云屁股大的一块地盘,她也断然不会让它荒废。
皇上丢了奏折,将身子躺得更舒服了一点,眼睛轻轻阖了,脸上虽有一丝的惬意,有上位者的志得意满,却又有一丝的疲怠。
单膝着地的年轻男子,将皇上的脚踝握在手中,更加用心地推拿抚弄。
好在刚刚下朝不久,无论是武三思,还是狄仁杰,都还在含元殿内办公。没隔多久,高延福派出去的两个小太监,便请来了凤阁鸾台两位大佬。
皇上坐起身来,道:“易之,你也乏了,且一边憩息去。”又对高公公道:“让他们进来罢。”
张易之这才站了起来,转到皇上身后,也如高延福一般垂手侍立。
此时,从紫宸殿外进来两个人,一个四十多岁,身长清瘦,另一个六旬开外,魁梧虚胖。年轻一点的便是梁王武三思,皇帝娘家侄子,凤阁侍郎,掌管中书省。高大虚胖的便是后世家喻户晓的狄仁杰,鸾台侍郎,掌管门下省。
两人躬身行礼,参见了陛下,分站皇帝两侧。两人心里都在猜测,刚刚散了朝会,不知圣上又有甚么要紧事,竟同时召见二人。
皇帝捡出周瑰的奏折,丢在案几上:“你们做的好事,自己看看罢。”
高延福拿起那份奏折,毕恭毕敬地呈给武三思。后者说了声“多谢公公”,迅一目十行地看起来。待看完了,便依然递给高延福。高延福再拿给狄仁杰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