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延福拿不准徐驰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便吩咐一个禁卫去江边通知何静,停泊一个晚上,明日再走。
医馆上面便是客栈,两个禁卫扛了刚刚喝完糖水的徐驰,送到楼上一间房中。
徐驰胡乱哼了几声,便不想再大张旗鼓了。大吵大闹,大喊大叫的装病,比真的病了更难受。
听得高延福在外头道:“你们十个人,分成两班,轮流替换休息。两人守在他门外,另三人在下面医馆周遭布哨。不怕一万,只防万一,切不可掉以轻心。”
徐驰气得想哭,老子容易吗,肚子都闹疼了,就是为了跑路。你倒好,把老子的路全部堵死了,你让我怎么逃啊。
推开临街的窗户,一股冷风迎面而来。楼下医馆的廊檐下,挂着两盏气死风灯,泛出昏暗的亮光,在冷风中摇曳。地面上已经积起了薄薄的一层雪,掩盖了徐驰等人进来时踩出的脚印。天气太过寒冷萧索,街面上找不到一个人影,只有三个禁卫在医馆门前的台阶上来回走动跺脚。
漆黑的夜空中,雪片如柳絮般无声无息地往下飘,再悄无声息地落到泛白的地上。再远处的江面上,渔火明灭,一片寂寥。
徐驰打了个冷战,看来自己的计划泡汤了。
徐驰不是一个怕死的人,从来都不是。他笃信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在他的人生哲学里,没有“怕”的概念。他坚信,既然穿越了,就没有那么容易挂掉。他有一种直感,他不会死,虽然他的直感并不可靠。
徐驰素性不去想以后的事,钻进被子蒙头大睡。在船上七八天,一直晃晃悠悠,飘飘荡荡,人很容易犯晕,现在总算脚踏实地了。
另一间客房中,住着师徒二人,小道童问道:“师父,那何大人真的会死么?”
老道士在小道童头上一个爆栗:“谁告诉你何大人会死的?”
小道童最看不惯他师父的矫情,嘴一撇道:“起卦之后,师父大笑了三声,证明何大人断无生理,必死无疑。”
老道士笑道:“为师笑三声与何大人的死有甚么干系?又想讨打了不成?”
“师父卜卦时如果笑三声,就表示那个人就得死,每次都这样子的,师父还想骗得了徒儿么?”
老道士无言以对,只道:“此事不可与外人言说,你知道便是了。”
“师父不提醒何大人吗?”小道童似有不忍。
老道士肃然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师父岂能逆天而为?死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乃是对死的恐惧。于死无惧,勘破死生,死亦何惧哉?”
小道童声音有些惴惴,问道:“何大人还有多少阳寿?”
“快了快了,多则旬月,少则三五日,更少则近在眼前。”老道士道。
“泽雷随不是好卦么?上卦为泽为悦,下卦为震为动,意喻但有所动,百姓心悦,天下景从,随者,从也顺也,徒儿看不出不好在何处。”小道士一脸的不解。
老道士答道:“你也不想想,泽雷随乃是帝王之卦,何静一介漕运小吏,既无经天纬地之才,亦无安邦定国之心,却得帝王之卦,他消受得起么?此不亚于羸弱之躯误食虎狼之药,焉有不死之理?”
小道士点了点头,心想,这卜卦之道,真的就像陈县令说的,嘴巴两块皮,是非黑白生死,随便乱扯一气。
“再者,上卦为泽亦为水,下卦为震亦为木,上水下木,犹如船行水下。江河里跑船的,船行水下,水盈船覆,其必然死于水中,再无他处。”老道士见小道士不说话,以为他还有不解之处,便进一步解释道。
楚州城,翠烟楼
这翠烟楼,明为妓院,暗地里却是间谍机构,专门打探传递消息自然,聚敛资财,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在各处较大的州府,都有分支机构。楚州,作为大运河边数得着的大城池,必然不会虚置。
钟绯红问旁边一位姿容俏丽的女子道:“丽娘可打探清楚了?”
“自打接到绯红姐的消息,妹妹便派了水6两路哨探跟踪于公子。他们是在杭州府上的船,只有十名禁卫随行,另外一百九十禁卫已由6路进京了。刚才哨探来报,漕船已在楚州码头泊岸。天时地利人和,妹妹打算今晚就动手劫囚,解救公子。”名叫丽娘的漂亮女子说道。
钟绯红有些踟蹰,劫囚未果的后果是很严重的。现在还没有任何人怀疑到徐驰的身世,如果闹出了大的动静,劫囚却不成功,朝廷必然严查。而一旦查起来,临海的陈家与芸娘,则立时露陷,到时想瞒也瞒不住。拔出萝卜带出泥,到那时,不但徐驰保不住,临海陈尚一家必然是灭门之祸。更严重的是,位于南海的反周基地,也只能仓促起事,陷入被动的境地。
救,困难重重,不救,又对不起徐敬业那个老头子,可谓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钟绯红左右为难,问道:“妹妹一共有多少人?”
“连妹妹在内,一共六个。”丽娘答道。
“才六个?妹妹以为那十个朝廷禁卫是喝稀饭长大的?先不说船上的河工士卒,以六对十,已无胜算,别说救人,连自己的小命也得搭进去。”钟绯红连连摇头,这已经不是冒险了,而是纯粹送死。
丽娘笑道:“姐姐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一艘漕船的河工士卒加起来顶多二十人,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姐姐所担心的十个禁卫,则更不在话下。”
钟娘子犹疑道:“此话怎讲?”
“如果在岸上,我们六个人完全不是禁卫的对手,但在水中,那十个禁卫基本都是北方人,不习水,就不算一盘菜了。”丽娘狡黠地说道。
“漕船不是靠岸了么?”
丽娘笑道:“漕船既然能靠岸,妹妹自然就有办法让它离岸。”
钟娘子一喜,也笑道:“如此甚好,既能救人,又是神不知鬼不觉,让朝廷一时半会查无可查。”
“姐姐英明,妹妹也是这么想的事后将漕船上的粮粟全弄到河里去,造成水匪劫粮的假象,既能达到救人的目的,又能使朝廷不致怀疑到公子的头上去。”丽娘进一步分析说。
钟绯红“呸”道:“别给姐姐戴高帽子,主意全是你想出来的,干我甚么事?”
凌晨的楚州城,靠近运河的岸边,沿街店铺的灯笼全都熄了。街上没有一个人影,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
身着皂衣的六条人影,身手敏捷地悄悄靠近了停在码头上的漕船。
何静因心有所图,这么多天来,一路上鞍前马后,曲意奉承,确实很有些劳累。听到禁卫来报,高公公等人要在城中歇息一晚,何静自然求之不得,今晚没人和他争位子,可以睡个安稳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