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礼即便脱离险境也时常会记起当初遭遇的劫难。
是叛军,是准噶尔,还是西藏?
又或是皇兄…
明了他的未尽之意,雍正神情不变,“船只毁损一事与我无关。”
原来不是皇兄。
允礼只是怔怔出神。
皇帝忌惮他。
允礼从来是这般以为的,所以刻意藏拙装作醉心诗画和风月,如今死到临头才发现,那人眼里从来都是冷漠的。
好像他不值得在意…
允礼忽地扯了扯嘴角,有些悲哀 “皇兄是不是不曾把臣弟放在眼里过…”
雍正没有回答。
沉默片刻后淡声开口。
“大哥有勇有谋,二哥惊才绝艳…”
“老八城府深沉,老九长袖善舞,老十赤诚果敢,十三文武皆宜,十四战功赫赫…”
他们每一个都比十七要出色得多,但每一个都输给了自己。
注视着允礼近乎灰白无神的双眼,雍正没有留情面,
“十七,你还不够格。”
他几乎是从地狱里杀出一条血路,十七这样温室里温养的草食动物,他从来不曾觉得是威胁。
不够格。
短短几个字,却比窗外的春日还要凉寒。
允礼又咳了好几下,等到帕子上布满血迹,才堪堪止住,但再没有力气爬起来了。
就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
“皇兄…”
“臣弟对你不住…”
雍正只静静地听着。
一直到春日的寒风从窗缝里流了进来,带走了内殿最后一丝暖风,也带走了那人的最后一丝呼吸。
雍正静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上前两步,阖上了那人半睁的眼睛。
皇帝驾崩。
………
丧钟响彻了整个宫殿,太后带着十四站在殿外,站在群臣之前,等到丧钟鸣完,才展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即位至今海内河清,天下太平。民有所安,万邦咸服。德不比先圣,功更盼后人……”
看清圣旨上的字,太后讶异地停顿了一下,险些以为这圣旨是不是被人调包了。
直到看到不远处雍正的身影。
依旧襁褓在怀。
圣旨没拿错,是自己被骗了。
太后深吸了口气,在众臣发现不对时及时续上刚刚的情绪。
“皇六子弘安,人品贵重,甚肖朕躬,坚刚不可夺其志,巨惑不能动其心。朕欲传位于六阿哥,诸位当戮力同心,共戴新君,重臣工当悉心辅弼,同扶社稷。”
“钦此——”
六阿哥?
六阿哥是哪位?
大臣们不少都一头雾水,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看到雍正抱着个襁褓出现,才搭上了那根弦。
原来六阿哥是个还没满月的婴儿。
这怎么可以呢…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冒天下之大不韪…
但…
太后收起了圣旨,接过了那个襁褓,第一次看清了自己这孙儿的模样,红红嫩嫩的。
“臣拜见皇上——”
果郡王都动作了,十四爷也跟着跪下了,再站着就有些不识时务了。
失节事小,保命事大。
于是一息之间,拜倒了一大片 。
“臣等参见皇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的拜贺声传不到延禧宫,被迫窝在内殿坐月子的陵容只能听着外边匆匆忙忙的喧嚷声。
这闹哄哄不知道的还以为新帝登基了呢。
然后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回眸就对上男人带笑的眼睛。
“小的给太后娘娘请安。”
促狭极了。
太后娘娘…
她还坐着月子呢,就已经是太后了,谁家太后还坐月子啊?
陵容慢了半拍,“那你是谁?”
她儿子呢?
女子的眉头皱起,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迷茫和不知所措,红润的脸色像是熟透了的果子。
雍正忍不住凑过去轻咬了一口,“我是太后娘娘的姘头。”
然后不出意料地挨了一下巴掌。
陵容打了人才有些后悔,但对上他笑语盈盈的眼睛,那点子羞恼又翻了上来。
没个正形。
只是闹过之后,也不自觉带笑。
她是太后娘娘了,勉为其难养个姘头也不是不行…
窗外阳光正好。
陵容靠在男人怀里,一直盯着那耀眼的光线,从灿烂的金色变成渲染的橘红色,最后变成雾蒙蒙的灰白色。
太阳落山了,但她不觉得遗憾。
因为那样好的阳光,以后她日日都能看到。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