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她万没想到,转眼的功夫,苏姑娘竟在府里出了事,说是偷偷摸进老爷书房,玉成了好事。府里的婆子下人们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仿佛身临其境的一般。刚刚听说时,她是不信的,那么个羞涩的姑娘,平日里说话细声细语的,怎会做出如此不顾廉耻之事?更何况,老太太本有此意,哪还需要她铤而走险?
只是故事再往下,却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先是吉祥与人私通被园子里的小厮撞破,再是老爷打算叫苏姑娘与自己这些个开脸的姨娘一般待遇。那苏姑娘再如何,也是官宦之后,如此行事,却的的确确是过了。听母亲的意思,老太太那头也气得不行,可老爷一力坚持,便僵持住了。那时,她便隐隐有了猜测,老爷一向不理内事,怎会忽然插手上了?说与母亲听,母亲只是叹气,说这苏姑娘也是个可怜人。
谁也想不到,这位苏姑娘竟硬气得很,断然拒绝留府的建议,就这么头也不回地回去了庵堂过活。如此陡然直下的变幻,叫众人皆是半天没有醒过神来。然她不知,当自己醒转过来时,竟是如此不堪的结局。
因妒生恨,为保在老太太跟前体面不失,下药陷害苏姑娘。
似乎,当初的罪名便是这般的。
宋氏歪头想了想,不可遏止地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是林家的家生子,母亲深受老太太看重,哪需要跟个外头进来的孤女争什么欢心体面?
可主子既然认为你是,你就一定是了。
她叫屈,她哭喊,可一切的一切,当看到爹娘趁夜色到柴房悄悄看望时,一句含泪的叹息时,她真的明白了。原来,她再做不得爹娘的兰宜,她只是老太太跟前的琉璃,老爷愿意给几分体面,是为着老太太;太太瞧着心里不舒服,也是为着老太太;她莫名成了妒忌的真凶,也离不得老太太。
所以,她顺从地回到了北院,在小小的偏院里青灯木鱼,冷眼看着太太拣了由头将爹娘打发远了,冷眼看着老太太长吁短叹感怀不满,冷眼看着其乐融融之下的暗潮涌动,冷眼看着府里新陈代谢兴衰更替。
而后,老太太没了,她便搬到了最偏远最僻静的角落里,借着为老太太礼佛的名,独自忏悔。
是的,忏悔。忏悔自己没有做成合格的琉璃,忏悔自己连累了爹娘郁郁而终,忏悔自己的天真无知,竟会以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却不知真亦假是假亦真,真真假假,原就不是她能说得算的。
青灯古佛,吃斋诵经。原以为,她这一生,便这样尽了。
然她却又忘了世事难料四个字。当有人传递的消息邀她会面详谈时,她便知道往后再难安生了。可哪又如何,她早已无牵无挂孤家寡人了,还需要忌讳什么?
于是,她第一次离开这间清冷的静室,离开这座作茧自缚的樊笼,见着了外人。
没想到,十年过去了,那位苏姑娘居然又回来了。更没想到,她竟然独自搏出了一份基业,一份美名,一份,可以了却往昔恩怨的资本。当听说是她开口请自己相助一二时,她想也没想,便一口应承了下来。佛前忏悔十载,佛早已无力救赎,苟活着,残留于世,她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的什么,可这一刻,她忽然明悟了,原来,她心里从未放下过,她不甘,她绝不甘心背负着一身无妄的罪孽,更不甘心那女人带着她的贤惠美名逍遥自在。
当年,因着家生子的跟盘错杂,她的亲人走的走,散的散,全部打发出了林府,往不知哪个犄角旮旯的庄子里潦倒余生。可也正因着家生子的身份,她知晓了旁人所不知的事,看到旁人难看到的东西,才有机会,找到可信可用的盟友和盘托出。
原来她这一生,兜兜转转,都摆脱不了琉璃这两个字。
宋氏轻轻叹了口气,抬眸看了眼屋外暮暮沉沉的夜空,拢着一层一层厚厚的帷布,叫人看不清天的深处,究竟是黑,还是白。
木鱼声笃笃地又响起,宋氏微微垂着睑,神色漠然地又念起了往生咒,不为爹娘,不为老太太,只为——
自己。
惟愿来生,能借这一往生咒,让她安生,让她太平,让她也做一回自己,做一回素心若兰、宜室宜家的兰宜,不求富人妾,只盼贫民妻。
作者有话要说:汗。。。昨天才发现,刚刚更新的文没几个小时就有盗文了,所以开始学着弄个防盗章试试,希望能有用吧,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