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日，天中才跃出一轮奔冕，将淡白的山霭染成滚金微红的颜色，陈珩便已收了法决，架起一道遁光寻向许稚。</P>
小甘山的十一处峰头，他所居的落霞峰和许稚所在的那座雄庆峰相隔也并不远，可等陈珩到达他的洞府时，却并无来应声。</P>
“这洞府外并无飞符还留驻的痕迹，显然被人收走了，师兄向来只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中炼丹修行，从不轻出，这又能去哪？”</P>
陈珩微微皱眉。</P>
在欲回转时，忽若有所觉般向下一望。</P>
只见山腹中的一座梁阁里，正传来一阵莺莺燕燕的笑闹声。</P>
那些美貌女子约有数十人，个个都姿色妍丽，身姿婀娜，此时正团团围着一个背后负长琴的年轻道人不肯放，将山腹处的梁阁都挤得满满当当，水泄不通。</P>
在那一阵嬉闹声中，年轻道人面容通红，甚是窘迫，死死将双手护在胸前，脑袋低下，忙欲冲出梁阁外去。</P>
只几番动作，都被那些女子推搡了回来。</P>
浑像一头双足被陷在泥潭里的牛，任凭如何发力，都出离不得。</P>
陈珩看他额角已是冒汗，满脸通红，在众女的调笑下，只恨不能转身一头就撞死在梁柱上。</P>
“许稚师兄？”</P>
陈珩心头微微一讶，上前几步，这才真切看清那年轻道人的脸。</P>
而似是若有所觉。</P>
羞愤欲绝的许稚茫然抬起望了眼，便看见一个白衣大袖的道人正站立在自家洞府前。</P>
他怔了一怔，旋即便露出狂喜之色。</P>
“师弟！师弟？你怎么回山门了？离去往地渊不是还得几日吗？”</P>
围住许稚的那群女修吃了一惊，忙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眼前霎时一亮。</P>
“虽还隔着几日，但终也不远，总要早做些准备。”</P>
陈珩打了个稽首，道：</P>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P>
“哪里！哪里！”</P>
许稚趁着周围女修愣神的功夫，使出了十分的力气来拼命，才总算挤了出来。</P>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如蒙大赦道：</P>
“你来的正是时候！”</P>
……</P>
……</P>
得知是许稚因新炼出了一葫芦定颜丹，又不知从哪走漏了风声，这才被一群女修缠上。</P>
在几番许诺，定会再开炉几次，每人都能得上一颗后。</P>
听得这般的赌咒发誓，一众女修才心满意足，结伴散去。</P>
至此，许稚终是露出逃出生天般的表情，将陈珩邀如门内，奉茶以待。</P>
两人对坐闲谈了一阵，聊起了些练炁具细和剑法心得等等。</P>
许稚也显是听说过晏平那所谓的酒后狂言，忧心忡忡。</P>
在这其间，还力劝陈珩辞了地渊的任务，但莫说艾简那一处便是不好分说的，他见陈珩只笑而不语，显然是心意已决。</P>
在不耐其烦又絮叨半晌后，终也无奈收了劝说。</P>
“不过，师弟既然执意要去地渊，又已是个辞不得的局面了，师兄我却有一物要借予你。”</P>
两人又叙话一会后。</P>
许稚忽得微微一笑，伸手一招，从壁上摘下一口剑器，横托在掌，递给陈珩：</P>
“此剑名为脉舍，取自‘心藏脉，脉舍神，神舍于其中’之意，虽为下品符器，却也是九道神宝大禁的级数，算得上是一口利器！”</P>
他将掌向前一递，自得道：</P>
“此物便借给师弟护身吧，我自购得后，还未打上印记呢，师弟有这口利器来助力，活命的把握定是要再添上几成了！”</P>
陈珩微微一怔，放下茶盏，道：</P>
“师兄莫非是卖去了炀山道人的六阴天鬼幡和五光佩，才购得此剑。”</P>
“你怎么知道？”</P>
许稚吃了一惊。</P>
“师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却也有一口剑器要相赠于你，珩在浮玉泊内侥天之幸，也得上了一笔钱财。”</P>
陈珩将从取自血莲宗秦宪身上的那口湛烛剑拿出，置在桌案上，拱手道：</P>
“自修行以来，师兄实助我良多，便以此物聊表谢意，还望切勿推辞。”</P>
“这——”</P>
许稚脑中轰然一震，手颤了颤。</P>
不可置信的看了陈珩一眼，又看向那口湛烛剑，眼神中露出一片骇然。</P>
“你，不可——”</P>
他怔然了许久，才苦笑一声，起身摇头：</P>
“中品符器，太贵重了，我不能厚颜收下，再且——”</P>
许稚顿了顿，涩声一笑：</P>
“你就不怕我是个忘恩小人吗？我怯战而逃，害死同门，在这派内，名声可不算好听。”</P>
“师兄何必自轻，我在派中的声名亦是不佳。”</P>
陈珩也起身道：</P>
“已是叨扰师兄多时，我便不再久留了，那口湛烛，师兄若是实在过意不去，便权且当我是暂借罢，日后等得师兄修为有成了，还来便是。”</P>
不待许稚再拒绝。</P>
他又笑道：</P>
“不过那时，师兄可要多付些利息才是。”</P>
许稚一时沉默。</P>
怔然无言。</P>
而待得陈珩已走出门户时，才忽有一道声音缓缓从内唤住他。</P>
“古均长老的独子，不是我害死的……”</P>
他脸上的表情像夏至急雨将临时的密云，急遽变化着，最后定格成某种苍然的悲戚：</P>
“师弟，我没有怯战——”</P>
他艰难地喘息着，只觉得一颗心沉沉的撞，每一寸都跃得费劲。</P>
那不堪的往事和哀伤像巨大的潮水，再一次从脑子回想起来，铺天盖地的，简直要把他吞没了。</P>
“我——”</P>
“师兄，不必多言了。”</P>
陈珩的声音突然打断他。</P>
许稚抬起头。</P>
陈珩偏过脸去，并不看那双赤红的双眼，只道：</P>
“我信你。”</P>
许稚慢慢直起身，看着陈珩的背影。</P>
直到已去得远了，已不知过了多久。</P>
才再木然瘫坐于椅上，像是去了一身的气力，大汗淋漓。</P>
他将头垂下，眼神复杂，沉沉以袖遮面：</P>
“多谢……”</P>
……</P>
……</P>
数日时光匆匆而过，转眼间，便到了即将出行地渊的时日。</P>
午间。</P>
陈珩正在蒲团端坐练炁，忽被一阵沉沉的叩门声惊动，起身一整袍服，将大门分开。</P>
而一见门外那来人，他瞳孔便不由得微微一缩。</P>
“晏长老？”</P>
陈珩开口：“倒是稀客。”</P>
……</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