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亲口官宣儿媳妇的消息,像一记惊雷,旁人伤亡情况暂未可知,但黛玉却是实打实吐了一口血。
“完了完了,这半个月的功夫算是白费了!”胡夫人面如金纸,扼腕抠腿,恨不得将手绢上的鲜血再给输回去。
宝钗立在王夫人身旁,听着一忽儿一忽儿的来报,这也乱套那也乱套,又感受着身下的麻木,心中连叹好恨!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从未看透过母亲,薛姨妈如今越是春风得意,她心中就越是恨!
这些亲戚间的纠葛,很多时候她并不敢深想。
她生来是女子,将来是妻子,是母亲,她学的是贤良淑德,宜室宜家。诚然,自选伴读的机会告吹后,她也想过择一良人,再度靠岸。
但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她选谁都行,绝不能是贾宝玉。如果一桩婚姻,注定要背负两个至亲之人的心头恨,难道还有还有将来可图
大观园里灯火通明,进来的太医兵分两路,一往潇湘馆,一往,半个太医院今夜都在贾府了。
宝钗被拘在里,看着下人路过她时憋不住的喜笑颜开与尊崇,无论是王夫人还是薛姨妈,谈论的都是她如何优秀,有本事将这摊子收拾好了,定是贤妇云云。
来前的担忧一语成谶,果真是多多的麻烦。宝钗心尖蕴着陈酿似的浓稠恨意,双手颤抖着,找准时机将那对白玉的管家对牌脱手扔出,随后眼前似有鬼魅飘摇,几声急促的喘息之下————
“姑娘!宝姑娘!你怎么了”
“宝丫头!”
有人担忧地轻轻摇晃着她,又锲而不舍的架着她的胳膊在呼唤,但呼唤的是太医还是自己,宝钗已然听不真切。自觉整个人犹如同高处坠落一般,双手胡乱抓握几下,然后就那样陷进无边的黑暗之中。
麻沸散还挺有用的,她想。
王熙凤那里听丫头来报说老太太吐血了,贾琏倒是慌得和什么似的,可王熙凤只是抱着那空荡荡的襁褓,止不住的失声大哭,这样的接连冲击之下,一时间连她自己都不晓得在为谁哭了。
平儿早在门前候着,来来往往的丫鬟小厮,都将大事小情报给了她。听着听着,从一开始的疑惑,到愤怒,再到难以置信的木然,不过短短一个时辰。
一见贾琏走了,忙进屋上前几步。
自家奶奶那撕心裂肺的嚎哭,看得平儿也将五脏六腑揪成一团,不免跟着难受起来。
但她是大丫头!阵脚乱不得。
匆忙拂去面上的水光,上前将王熙凤拥进怀中,恨声道:“我的奶奶!日日操劳,到头来竟不晓得是为谁做了嫁衣裳!”
……
云珠心头惆怅,蹲在茶水间看一旁的老大夫转悠念叨着熬药,往日的红泥小火炉上不见滚滚泉水,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灰突突的砂锅,整个屋子泛着浓郁的腥臭味。
绮霰倒是很高兴,在屋子一旁转悠念叨着:“老天保佑,幸而老太太转危为安,已然醒过来了,再喝下去药汤,一定能大好的。”
老太太是贾宝玉的靠山,若是没了,连云珠这个伺候的小丫头都不敢多想,何况别人。
别看王夫人是亲妈,打着处处为孩子好的旗号,实际上处处都唱反调。如今一气儿气翻两个,她还能没事儿人似的点儿媳妇,谁瞧着不说一声恐怖如斯
“薛、林二位姑娘……”云珠好奇,不是说在潇湘馆的下游捡到了朱砂画过的小人吗如今怎么没有动静了
“宝玉见老太太醒了,就去照料林姑娘了,麝月跟着呢。宝姑娘是热症发作,太医说许是发作得猛了,如今双腿不良于行,未免添乱,老太太默许薛大爷连夜将其接出府去静养。”绮霰眼角眉梢还有些凝重没褪去,她定然也是吓得不轻。
薛家的新园子打理好了的消息,年前就传到贾府来的,那时正值元妃省亲,又是节前,互相拉扯之下薛家就没能搬出去。
如今瞧着是如了宝钗的意了。
云珠去过蘅芜苑,那满眼叙利亚风格的装修,根本就不是打算长住的地方,缠绵至今才搬走,只怕薛家母子三人的内部分歧不小。
云珠扯了个嘴角,露出了敷衍的笑容,“还好,人没事就好。绮大姐姐你去歇一会儿,此处我盯着就是。”
见绮霰点头转身出去,互相心知不过是客套话而已。
如今这情况谁敢歇着
便是什么事都没给差派,众人也不敢在屋中歇息,都打起了十二分的心思在各自的岗位上假装忙碌,时时刻刻竖起耳朵,生怕一个变故过来自己也跟着吃瓜落。
却说贾政,老太太吐血之时,贾赦便差遣报信的出了门子。
学政在地方上是清贵职务,但稍有些上进心也该知道,说不好哪个学子将来就是王朝栋梁,此时不吸纳拉拢,更待何时去
是以贾政每日里干劲十足,做官的天分不够那就勤奋来凑,更深露重之时,月华如水,两道疲乏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巷子口。
出任的官员受朝廷恩赏,许多有品级的官员,会不约而同的选择一条街上的院子,无它,购买租赁都有补贴。
贾政在朝为官多年,即便真是块木头桩子,在人情世故上也不是毫无建树的。
与贾政毗邻而居的一家姓石,正是缮国公家的旁支,两人都热爱评鉴书画,一来二去的,真真是有了几分惺惺相惜的的意味。
尤其石大人一身修方志的闲差,每日里许多时间在家中听曲儿吃酒,有的是风雅时间。此时却得闲拦住了贾政,表情沉重地问候:“贾大人,辛苦啊。”
贾政面色大变,往家门口的方向一探头,就看见了一声素服的赵姨娘和府中小厮,心下一沉,叹气拱手道:“石大人,这么晚了,不知是什么事”
石大人连连摇头摆手,“不是,是你家。”
说着,指了指赵姨娘。
“”
“老爷!老爷,老太太她……还有二奶奶也……”赵姨娘不顾身旁小厮,往前飞奔,差点儿奔掉鞋子,满面苍白,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
贾政的脸上几乎要裂开。
见外人在场,又板脸问道:“你怎么出府来了,满嘴胡说些什么!”
爱面子的人,怎么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自己家的家事拿出来与人分享匆匆告别了石大人,扯着赵姨娘进屋才有空细问。
问了几句关节,赵姨娘双眼茫然,贾政就心想,家中若有丧,自然不会叫赵姨娘前来送信。又见赵姨娘泫然欲泣,贾政无法,心道女人家爱耍些小脾性也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