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晕目眩,颠簸摇晃,幸亏午饭只吃了个七分饱。她被劫了。不对,她被抓了。蒙着眼昏沉沉的颠簸了一段路程,就在赵陆觉得下一刻就要忍不住吐出来的时候,脚终于踩在了实处。但眼前蒙着一条黑布,她辨不清方向,也不知身在何处,只鼻尖隐隐腥臭混合,提示着处境不太好。如今越是拉扯,赵陆越觉得他们寻找的不是那什么御赐之物。说白了,区区宝石盆景,虽有玉琢金雕,但没有皇帝这俩字儿的加持,不过是个贵重些的物件罢了。京城但凡体面些的大户人家,谁家翻不出一沓贵重物品。她的心脏砰砰跳,既然没把嘴也堵上,想来不介意她说话,于是定定道:“诸位大人这是做什么,小女家中还有杂事需要我去操持呢,既先头说了是几句问话,如今天快黑了吧,什么时候问?”还不放人,这是怀疑她呢,还是想牵制她引谁出面?赵陆手掌轻合,感受着空气中的丝丝凉意。她恰如往常的一身短襟,素青色的衣料衬得人白里透红,但脸上没有丝毫笑意,若不是身量比周围人都矮那么一截,谁敢说这周身气量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赵全脚步轻抬,一抬手,众人退去,片刻后便有叮铃咣当的哀嚎声响起。就着这个背景音,赵全道:“许久之前,有一朝廷重臣,世代簪缨不说,还深得陛下偏爱。不过这位大臣有一怪癖,就是十分喜爱砸珠掷玉,后头尚了公主,更加恃宠生骄。带着公主胡天胡地不说,还无比纵容下属横行霸道,后来纳了一小妾……那小妾是个规矩人,不仅言行举止自有风度,还十分忠君爱国,无数次劝解主君主母莫要行事无度。”赵陆侧耳,忽地叫人摘掉了她眼前的黑布,望着黑黢黢的牢房,眼神忍不住一颤,好在满脑子都在思考赵全这话,倒没被吓住。见她没什么反应,赵全在墙上取了一只火把,边走边边道:“后来,那位公主不知怎么的在宫里说错了话,叫亲哥哥排揎之后,心生不悦,做乱京城……哈哈,这位小妾借着年节叩谢天恩的当口,在府前大庭广众之下将缘由吐了一地。”赵陆被人推了一把,踉跄着往牢里去,但脑子里还在想,这又是什么野史,从来没听说过。“然后呢?”赵全讲故事的技术还算不错,眼下瞧着也没有恶意,在这个没有旁的消遣的时代,赵陆忍不住追问起来。蹬鼻子上脸,她在心中这么叱自己。“自然是陛下盘查之后,震怒不已,百年簪缨落了个革爵流放的下场,祸及三代,唯有那小妾……”赵陆怀疑他在影射贾家,但还是捧场道:“那小妾也跟着流放了。”见小丫头没有害怕的模样,赵权神色微觑,觉得自己还是适合严刑拷打,锦衣卫有三千种行刑法子,包管想什么就问出什么。但他忍了忍,盯着赵陆悠悠道:“小妾是个有福的,陛下感念她大义灭亲,是个忠义之士,便赏了女官之职,后来又有高士求娶,自然是享尽人间富贵,得个寿终正寝,人间圆满。”故事从金玉满堂起,到小妾寿终正寝落幕,最荒诞的逻辑也不过如此。赵陆叹了口气,心道若是正史,公主造反,不知道要填多少人命,而眼前告密的小妾,不被五马分尸就不错了,还寿终正寝,做梦呢。但她还是做怯怯状,捏着衣袖,启唇讪笑道:“大人真是会吓人,不过话又说回来,都说大丈夫忠君爱国,其实咱们小女子也当如是,陛下待民如子,赵大人与小女同为万民之一,不妨有话直说。”要杀要剐给个痛快,搞不好还不用兢兢业业赚钱,去抢编制……受那么多苦,就是寿终正寝其实也没意思。人家穿越一回,就算不是皇子王孙,也得富贾之家,不说前途如何,至少眼前好过。她倒好,一辈子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想必没有意外了。毕竟市面上能发明的东西已经发明了,没有发明的东西她也做不出来,一个简易蒸汽机,如何应用到车子上去,现下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无它,非科班出身,说什么都是白搭,只能一股脑扔给林鱼,不作它想。赵全叹了口气,“本官今日带小赵大夫来此,是有求与你呀。”方才一顿奚落我的也是你们……赵陆一顿,不过细思之下,确实觉得自双脚踏进了这牢房,第六感反而不如在外头似的紧张。脸色转了几转,听着李嬷嬷和赖尚荣的哭天抢地背景音,“大人此言,愧不敢当,还请明示。”肩不扛手不能提,她帮什么忙?别是个阴谋。放松的背脊又崩起来,直到看见一锦衣华服却面色苍白的女人。好漂亮的女人,赵陆不由得赞叹,如此病容都盖不住的丽色,真真是娥眉琼鼻映雪面,漆发脂肤两相和。逼仄的牢房里漫出安息香的味道,那女人就这么躺在不合时宜的草垫子上,宽阔的锦衣斜斜盖在肩头,额上还有不少细汗,走得近了,更是听见嘤嘤的细小呼痛声。以及,一丝血腥气。赵陆的鼻子灵敏,许是在贾府那样常年香风阵阵的人家锻炼出来的,很轻易就能分辩出异常的气味。贾家往来的也尽是高门显赫之辈,赵陆不至于没见过世面,立刻知道这女人身份和状况都不寻常起来,道:“大人,这位姑娘瞧着不大好,你们应该请大夫。”靠得近了,浓郁的血腥气叫喉头泛起恶心,赵陆本能的想跑,她不应该掺和这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小赵大夫刚才叫我有话直说,想着怎么又揣着明白装糊涂?”赵全笑道。嘴上笑着称王老太医志得意满,说外伤一道有了颠覆传统的新法子,自来头痛的事儿一朝拨云见日,想来要不了多久,大家就能见到一杏林新星。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新星冉冉升起之时,利剑正横在脸颊之上,金属特有的凉意叫赵陆汗毛竖起,配合着赵全火光下跳动的脸,有一种罂粟般的蛊惑。赵陆忍了又忍,真想破罐子破摔把脖子抹上去算了!“这位姑娘身份特殊,城中余众医者皆不好近身,劳烦小赵大夫随行,互送其前往金陵。”想来是见赵陆满面不可置信,赵全笑得诡诈,如蛇一般贴在她身侧,轻声道,“本官知道你机灵,但别想着耍什么花花肠子,到了那边,你的好处也不会少了,而这位姑娘也自有人接应,不必你多余操心。”千里走单骑,叫赵全说得像一条康庄大道,赵陆笑吟吟的两指捏着刀刃,心下叹一口气,她这条小胳膊,从来没拧过任何大腿,真叫人气闷。这不,叫人在头上肆无忌惮的拉屎,她理智回笼,也只能小心翼翼地问,“一路南下,虽是水路,但吃喝拉撒……为大人们办事,小女没有怨言,但这钱……”钱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一看这锦衣华服病歪歪的女人就不是普通人,连锦衣卫这种机构都要费尽心力的找个不在册的郎中,还演这么多戏做铺垫……傻子也知道,这一趟不是好走的。只一瞬间,赵陆就知道,自己避之不及的东西降临了,“还有,我得回去收拾个行李吧?别的就算了,你看这……药箱总是需要的。”她指了指那个昏昏沉沉的美妇。‘咣当’一声,放在面前的,是她素日里用老了的香樟木箱子,底下木头做的轴承小滚轮还是她亲手钉的,一丝假也做不得。附带的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袱,里头不过几身换洗衣裳,一袋子胡饼还泛着热气,瞧着就是路边随手买的。她的委屈和气恼不值一提,因为脖子一痛之后,怎么上的船她都不知道。美妇被人换了一身粗布衣裳,还是美。赵陆就惨了,颠簸间头上和鸡窝一样,要不是脸蛋儿还算干净,只怕都要叫人当流民处理。再掂一掂腰间的荷包,沉沉的略一欣喜之后,就见七八串铜钱并十来粒碎银包在里面,合拢都没有二十两。她鼻息粗重一瞬,低骂了一句国粹,心道就这还得到金陵去,瞧着是压根儿没打算让她回京城了!但转念一想,正好,回头找个靠谱的镖局把这美人儿托付了,她就不跟他们玩儿了,以权压人,什么德性。水流潺潺,不大的船舱有些破旧,总共可容纳二十余人的船只只载了十来个人,这其中还有一半是船夫,因此外头的说话声听得一清二楚。赵陆靠在舱壁上,细细调着香粉,打算给面前的美人画个丑妆,要托付给镖局,这么张脸可不行,总被人盯着实在是太危险了。她不信锦衣卫托付的事只是寻常,这美人身上必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要不要甩开若有似无的小尾巴,是个值得商榷的事情,等她醒了先打听打听。正想着美人何时能醒,恰巧听得船夫气恼道,“今日出城前查得严呢,你说前些日子是因着贾家老爷家中御赐之物失窃,今儿又是为着什么?差点误了我开船的时辰。”这种长途载客小船都是附属于各大镖局,船夫都是人家雇佣的,错过一趟就少挣一趟钱,怪不得言语之间满是埋怨了。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什么风吹草动,对于镖局这种有靠山的机构而言,知道得详尽些不算奇怪。“要不说还得是锦衣卫牛呢,就是这事儿呢,听说啊,贼人捉到了,还供出了同伙儿,哎哟,你肯定猜不到这真相是谁说出来的!”一个年轻的声音起哄。刻意停顿后,他又用一种看热闹的语气高声道:“听说啊,是那府上的女使,后来在宫中做医女的那个,不俱强权,拿着外出就诊时偶然得到的御赐之物,去亲口供词的!”御赐之物,说的就是贾家了,可贾家还有谁在宫中做医女?赵陆有些茫然,难道是贾元春带进宫的?“可惜呀,花儿一样的岁数,就这么在牢里自戕了,虽说是换那贼子斩首,留个忠义之名,可难保那贼子一家再去寻仇,可就倒霉咯。”这些有钱人家,心思都古怪得很。同行人听了,也接话道,“这事儿我知道,我家三舅奶奶的侄子就在给衙门打更呢,说那贼子正是荣国府贾家的世仆,身上还有官身!那医女是太医院新收的门生,也是官身,这两家若打起来,可有得热闹看了!”啊?什么?赵陆坐直了身子,手里的竹碗脱手顺着衣摆滚落在地,发出一连串滚动的咕噜声。好家伙,自戕的竟是我自己,那我是谁?她顾不上打翻的竹碗,起身寻着行李,开始翻找自己的身份材料。其实这些东西早就在空间里收得好好的,但既然传出自戕,那锦衣卫必定给她伪造了新身份,旷古烁今的哲思骤然降临,我是谁?我要去哪儿?我在干什么?这一连串声响打断了外头闲聊的声音,有人笃笃敲响舱壁,抬声问没事吧?隔舱住的是个络腮胡子的男人,十分不耐烦的睁眼瞧了瞧两人,低吼道,“没事!”出门在外,犯不着与人红脸,赵陆没好气的回了一声没事之后,就拍上了舱门,再也没露过面。翻遍了行李,没有找到身份证明,如今还“自戕”了,那户籍怎么办?她是不是就变成黑户了?好容易换来的自由身,一下子又变成了黑户,赵陆气闷,抬手间将美人画成了如花,难道要她以后去落草不成?她的手法,配合这加了胶质的香粉绘在脸上,只要不去凫水,任谁也看不出破绽来。只是,手心托着那张脸,她总是觉得有些眼熟。不过美人的肩头的一串鞭伤,岔开了她的思绪。每日换洗时,雪肤上的暗紫色的皮开肉绽触目惊心,连见惯了外伤的赵陆都忍不住咋舌。乖乖,谁这么心狠,对待这样的好颜色都下得去手,这美女别是哪家变态大老爷的小妾吧。“你醒了。”美人儿完全苏醒时,是上船的第三天下午,船停靠在一个不知名的渡口,船上众人都兴高采烈的下去采购,唯独那个络腮胡子的鼾声震天响。赵陆空间里堆满了吃的,倒是不着急采购。泥制的小火炉船一停就生起了火,细细煮了一锅咸蛋黄南瓜玉米粥,她端着小碗靠在窗边,就着流水吃得喷香。元春醒来时,除了肩上的剧痛,看到的就是这么副景象。开更了开更了,明后天休息,争取日万(bushi)但本月肯定要完结,再忙也得写了。然后准备填几个甜饼番外,大家可以看看要不要给66整个cp什么的,不整也行,反正作者开坑的时候就是想写元春上位、宝钗的先婚后爱、和双玉的青梅竹马。但又怕写崩了,这才绕这么远,可以说,是为了这仨才做的这顿饭。ps:看到有小伙伴很喜欢史大姑娘,那我研究研究原著哈,努力为湘云妹子写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