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消息的时候，四十八岁的宋闲眼前一黑，差点当场倒下。</P>

他想到前几日去寺院寻沈苑。</P>

那时候他捂着脸哽咽着问自己是为什么而活着。</P>

沈苑在旁边轻轻地说。</P>

“适之，你要保住宋氏江山啊。”</P>

……</P>

若没有这句话，他于世间便是无牵无挂。</P>

将沈苑葬进帝王陵，宋闲跪别嫂嫂灵柩，接手凤卫。</P>

自那之后，他像是燃烧自己的心魂在做事。</P>

一切的阴谋，阳谋，皆是为了保住宋氏江山。</P>

但宋氏江山，最后还是破了。</P>

非外敌破国，而是丞相窃国。</P>

登基那日的荒唐事发生以后，左丞相提议将右丞相李为斩首。</P>

理由是：胆大妄为，无视君主之意。</P>

宋闲没杀。</P>

他知道，李为不是无视君主之意。</P>

而是太懂君主之意了。</P>

连他藏到心里最深处自己都快忘了的情谊都被李为发现了。</P>

因他一时的放纵，导致江山改姓。</P>

新帝李为到牢里送他最后一程。</P>

有人送来鸩酒，宋闲喝了。</P>

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李为的感叹。</P>

“安王爷，您还是心太软。”</P>

宋闲模模糊糊地想。</P>

是啊，心软。</P>

所以守不住国。</P>

守不住亲人。</P>

守不住自己。</P>

倘若再来一次……</P>

事实证明，再来一次，他依旧守不住亲人。</P>

兄长还是死了。</P>

上一世的记忆冲入脑海之时，他正跪在勤政殿里，手上拿着的是“辅国摄政”的圣旨。</P>

大太监交给他的，皇兄半年前便写好的圣旨。</P>

上辈子的记忆来晚了。</P>

但好在不算太晚。</P>

他还有机会做出改变。</P>

而且，似乎有些事情已经在悄然变化着。</P>

比如，不知何种缘由，宋晏清十岁那年冬天，没有死在尚武国皇宫。</P>

比如，李为对自己多有暗示，想让自己跳过摄政时期，直接登基。</P>

他必定知道什么。</P>

比如，沈苑的凤卫首领凤一，竟然主动和自己联系，讲一些皇后的日常。</P>

然而，这个时候的凤一，并不该直接与他联系。</P>

……</P>

很多事都不一样了。</P>

他救下宋晏礼，顶着极大压力重用武将，精兵足粮，半年后成功将宋晏清接回家。</P>

既然宋晏清还活着，那他身为太子，就是最合适的接班人。</P>

宋晏清没回来的那段时间，有人极力推荐宋晏礼登基，或者想让他自己登基。</P>

那些文书奏折都被他按下不表。</P>

一个是宋晏礼太小，听不懂人话。</P>

一个是他亲身体验过，他知道太子这个身份，并不只是说说而已。</P>

宋闲知道，太子从小便被培养如何打理朝政，和他这种半路上朝的亲王不一样。</P>

就像皇兄和他。</P>

宋晏清登基后，他用尽前世今生所学，教他如何处理政务。</P>

但他不会教宋晏清如何做皇帝。</P>

他自己都做不好皇帝，如何敢去教别人？</P>

每当自己和李为斗得精疲力尽的时候，听到线人传来宫中那母子三人的消息，他便觉得自己又可以了。</P>

他可以继续和李为这个老妖怪再斗一百个回合！</P>

李为知道的东西多得过分，像有预知能力一样。</P>

宋闲想过，李为极有可能和自己一样。</P>

但，</P>

想动我的国，动我的家人，除非我死。</P>

未免宋晏清重蹈自己上辈子的覆辙，他死前一定要先弄死李为那个老东西。</P>

“你要守住宋氏江山。”</P>

沈苑上辈子说的话，他一直都记着。</P>

记了好多年，早已成了执念。</P>

上辈子，宋氏江山他没守住。</P>

这辈子，有宋晏清在，看起来可以守住。</P>

宋晏清和兵力极强的尚武国结成了联盟。</P>

这是他不曾做到的事。</P>

宋晏清有孩子。</P>

这也是他不曾做到的事。</P>

国力变强，国嗣健康。</P>

边防稳定，国内经济繁荣，百姓安居乐业。</P>

这也许就是国运昌盛的样子吧？</P>

李为死了。</P>

宋晏清得了一对龙凤胎。</P>

沈苑近些年有孩子陪在身边，没有受过委屈，不似那些年，整日出神。</P>

身体还活着，心却像是死了。</P>

如今的她，是鲜活的。</P>

宋闲不打算再和她发生点什么。</P>

他只想看见她好好的，看见宋氏一脉好好的。</P>

但……</P>

好好的人怎么就吞金了呢？</P>

宋晏清的为君之路初初展现，你这个当娘的怎么就撒手人寰了呢？</P>

不给任何人反应。</P>

那么突然。</P>

那么坚决。</P>

你上辈子可是活到了四十六岁啊！</P>

如今才刚过了三十八岁的生辰。</P>

深更半夜，他赶到宫门前，突然就不敢闯进去了。</P>

现在的沈苑，不是孤身一人。</P>

她的孩子是皇帝。</P>

自己身为亲王，不能不顾礼法。</P>

他应该回王府，等着宫中内侍宣他进宫哀悼。</P>

但他突然觉得双腿无力，早年的旧伤好似一并复发。</P>

胸腔憋闷，头脑空白。</P>

他直直跪了下去。</P>

想爬也爬不起来。</P>

干脆趴在地上，在宫门口跪了一整夜。</P>

恰好他也不想起来。</P>

他想了所有可能出现的后果，也想了很多对策。</P>

但当宋晏清问宋晏礼和他的关系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上辈子的那一夜荒唐。</P>

假如他有孩子，上辈子就该有了。</P>

而且，宋晏礼……</P>

怎么想都不可能吧。</P>

他想到上辈子的事，有些晃神。</P>

也许是表情语气不对，竟被宋晏清误会了。</P>

好在后来宋晏清拿了个什么东西做了个验证，他才没被误解。</P>

那东西，他没见过。</P>

上辈子做了几十年皇帝也没见过。</P>

宋闲突然有了一个猜想。</P>

这辈子的种种变化，不光因为自己有上一世的记忆，还因为宋晏清有奇遇。</P>

这奇遇，没猜错的话，应当出现在他十岁那年冬。</P>

毕竟，转死为生之事，非常人可为。</P>

宋闲认为自己已经走出了沈苑自尽这件事，他现在又来画她的画像，只是为了悼念。</P>

毕竟，沈苑是他的少年慕艾，中年寄托。</P>

是他上辈子的精神支柱，是他这辈子的斗争动力之一。</P>

两辈子，他看着她被册封为后，看着她入土。</P>

这辈子的他，如今已经四十岁了。</P>

人老了，容易怀念故友。</P>

他这么做，不能算过分吧？</P>

宋闲苦笑一声，裱好画卷，收进抽屉里。</P>

刚出密室，就听到书房外有人禀报。</P>

“王爷，有一女子在府前求见。”</P>

宋闲走出去。</P>

“女子？来者何人？”</P>

“说是宫里出来的，特意前来拜见您。”</P>

走到前院客厅，宋闲看到那名女子。</P>

是熟人。</P>

“草民拜见安王爷。”</P>

“凤一？”</P>

宋闲心中一跳，皱眉不解。</P>

“宫里出事了？”</P>

凤一轻轻摇头，自身后掏出一封信交给他。</P>

“先太后绝笔，托草民交于您。”</P>

宋闲接过信打开，纸上的字，熟悉地令人悲伤。</P>

“适之，我前些天梦见谨之哥哥寻我……”</P>

他一字不落地看完，然后将信收进怀里。</P>

半晌，才重新开口。</P>

“除此之外，你今日过来，可是宫里有事？”</P>

二十八岁的凤卫首领起身，向宋闲屈膝一拜。</P>

“回王爷，宫中无事，草民今日来便是为完成主子交待的这最后一件事。”</P>

“民女已从宫中卸职，官家恩准民女出宫谋生。”</P>

出宫谋生？</P>

宋闲目光骤冷。</P>

凤卫首领知道的事太多，不能轻易放出宫。</P>

宋晏清是疯了吗？</P>

耶律蓉竟也不知阻拦？</P>

这般大意，自己还是得替皇兄皇嫂看着点。</P>

他再开口，语气中便带了对死人的怜悯。</P>

“凤一，你在宫中待了那么多年，应该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后果。”</P>

“我不能让你在宫外逍遥自在。”</P>

凤一抬头，往日总是凌厉的凤眸竟也盛了水一般的温柔。</P>

“民女知道。”</P>

“所以前来投靠安王爷。”</P>

宋闲看着她年轻的脸，眼中笑意如剑。</P>

“本王府中并无闲职。”</P>

凤一笑了。</P>

“有。”</P>

“嗯？”</P>

“安王妃一职空置多年，民女想来试一试。”</P>

宋闲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额角几缕白发飘至眼前。</P>

“首领难道不曾听闻坊间传言吗？”</P>

“本王克妻。”</P>

面对他的气场压迫，凤一毫不退缩，竟笑出一往无前的气势。</P>

“恰好民女命硬。”</P>

“若王爷不嫌弃民女年纪大，民女可从贴身侍女做起。”</P>

宋闲知道自己这身皮相，还有这安王府的荣华富贵对于普通女子的吸引力。</P>

为了这些敢于飞蛾扑火的女人，宋闲不是没见过。</P>

只是他早已无心婚姻。</P>

而且……</P>

凤一的身份太特殊，不能放任她在外面乱逛。</P>

府里也不是容不下一个女人。</P>

“好。那便试试。”</P>

他前前后后尝试过许多次，但没人能撑到成婚当日。</P>

“希望首领能多活几日。”</P>

凤一嗯嗯点头，并请他赐名。</P>

“王爷，凤一这名字已经给了别人。”</P>

“民女往后是您的人，还请王爷赐名。”</P>

宋闲起身离开。</P>

让她自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