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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见过摄影棚的人无法想象,银屏前呈现出的美轮美奂、精致无比的场景,都是搭建出来的布景。
在这名为“拍摄物”的周围,是更加空旷的、杂乱的,充满各种电线、木板、杂物、氙灯的环境。
和中央那块地方比较起来,是天堂和地狱一般的差别。
问题是……
那个是假的。
而杂乱的,阴暗潮湿的,随时会被绊倒的那一块领域,才是真实的世界。
胡宇就在这样“真实”的世界里,到处翻着一本自己写的看起来起码能拍的一节。
起码能让观众看起来不呕吐的电视内容。
这已经是非常非常难得的了。……
更为难得的是,自己刚刚逃过一场大难,一旦自己的真实身份被戳穿,那样,可能永世不得翻身。
在自己的顶头上司面前,用自己的“卧底身份”寻找自己,并且还摊着双手说“找不到”这样的话……
放在黑社会里,是要三刀六洞后,被挂在墙上鞭尸的。
胡宇就这样一边拍着小胸脯一边镇定情绪,一边背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样的咒语,寻找着剧本。
然后,仿佛“芝麻开门”一样的咒语起了作用一样……
摄影棚的大门……徐徐打开了。
回头一望,两个熟悉的身影正焦急地向他走来。
那一瞬间,胡宇吓得心脏几乎不能跳了,想转身,捂脸,奔走。
“胡宇!!!”身后的田松原大喊道。
整个摄影棚的人,都转过头,齐刷刷地看着他。
好像为了确认他们的疑问似的。
“胡宇!!!”身后的方志远又大声补了一句。
胡宇看了看所有的人,又转过头去,看看田松原和方志远,脑子里一片空白。
另一套反应机制启动。
他……晕了过去。
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是在医院的病房里,胳膊上扎着吊针。胡宇再转过头,边上方志远关切地看着他,田松原在绕着房间走来走去。
“我是不是出洋相了?”他虚弱地问方志远。
“没事儿没事儿,你先好好休息。”
“你们没告诉王雨晴吧?”
田松原本来就在气恼地走来走去,听了这话,猛地砸墙,对胡宇大吼:“你他妈醒一醒吧!再这么下去,我们直接告诉王雨晴参加你追悼会好了。”
“你先别发火,别发火。”方志远上来劝架。
“该是骂醒他的时候了。”田松原指着胡宇怒骂,“你他妈以为自己在干什么啊?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去做苦工!还玩无间道!你是不是真的脑子坏了啊?!”
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啊……胡宇也在想。
但是……实在太晕了。
“哎呀,他还是个病人。”方志远说。
“病人?他马上要变成精神病人了!”田松原再次转头对胡宇喊,“你真的觉得这么干有意思吗?为了个女人,这么折腾自己,你值得吗?”
值得吗?不值得。值得吗?不值得……
这好像是恋爱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了吧,搜一搜情歌,以“值得”为关键词的歌实在也太多了吧。
问题是,这是值得不值得的问题吗?
感情……是能够用值不值得来衡量的吗?
爱上一个人,希望对方也用同样的爱意来回报自己。如果不,就是不值得。如果是,就是值得。这是一种多么粗暴的衡量啊。
相较于这个,还是“我爱你,但与你无关”这样的话听起来更酷一点。
“不是为了她。”胡宇摇摇头,虚弱地说。
“什么?”
“我以前不知道上进……”胡宇抬头,对着田松原虚弱地笑起来,“不知道努力,觉得自己做好本职工作就好了。其实这个世界变化很快的,每个人都在进步,我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小晴只是让我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我真的不是为了她。”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们告诉她呢?”
“这样……她会骄傲的。”胡宇又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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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尚杂志的鸡尾酒会上,王雨晴一身低胸晚礼服,和董璇两人在吧台喝酒。
“怎么?还没联系上胡宇啊?”
“是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怪了。”王雨晴苦恼地说,“最近和他就联系不上,要不打过去他不接,要不就是他打过来,我正在忙,没法接。再打过去,他又不接了。不知道在搞什么?”
“那你上他家去找他啊?”
“我也想啊……可是……你不觉得,现在应该是他越来越珍惜我才对,为什么反而我要比以前更巴结他呢?”
姿态已静悄悄地在改变了啊……
“他是不是看你好了,开始自暴自弃啊?”董璇问道。
“现在追我的男人比以前更多了。”王雨晴疲倦地笑了笑,“我已经一个个回绝他们了,我已经对他够好了。喔,还想我怎么样啊?跪在地上求他不要离开我啊?”
越说越气恼,还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悲哀感。
王雨晴转过头,边上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一个男人,衣冠楚楚地拿着酒杯,看着她。
“小姐,有没有荣幸请你喝杯酒?”
有荣幸的人从不珍惜,没荣幸的人苦苦上赶着……
那瞬间,王雨晴脑子里冒出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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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松原开着车,载着从医院归来的胡宇和方志远,到了胡宇家楼下。转头一看,胡宇已经在后座上虚弱地睡着了……
这个人……究竟是缺了多少睡眠啊?
“我这就把他送上去了。”边上的方志远对田松原点点头。
田松原也点点头。
方志远刚要推车门。
“他做的是对的。”田松原突然没头没脑地说。
“什么?”方志远没听懂,回过头呆呆地看着他。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们,我为什么会和玲子的妈妈离婚?”田松原握着方向盘,视线看着风挡玻璃前不知什么地方,突然笑了笑,自顾自说起来……“我们很早就结了婚,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了。大概是觉得这个世界太混乱,我们又太喜欢对方,所以想一毕业就结婚,来固定住对方,然后又糊里糊涂有了玲子。那时候,我们大学刚刚毕业,接下来就可想而知了。我在一个小公司做实习生,一个月也没几百块钱。我还觉得没什么,大家都一样嘛。就算有了玲子,也是多一张嘴吃饭而已。想想那个时候真幼稚啊。”
田松原拍了拍方向盘,嘲弄般地笑起来。
“七年以后,玲子六岁的时候,她跟一个有钱的男人跑了,是他们公司的老板,她还把玲子带走了,说跟着我她会吃苦的。临走的时候,她哭了……说,田松原,我们生活在一个现实的世界里,跟着你,我哪里也到不了。”
“那她不爱你吗?”方志远小心翼翼地问。
“爱我啊,爱我才坚持了七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