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赫连时是指名道姓让我们去。”</P>
棋盘之上黑白交锋，局势难明，仿佛由棋子构建的围墙一层又一层，迷雾之中看不见出路。</P>
菩然执子略微思索，落子间恍若劈开乌云天光乍破，气势凛然，继续道：</P>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P>
意味着什么？</P>
菩提观察棋局，答道：“他知道我们同世人不一样。”</P>
我们身上有什么？</P>
有修为。</P>
有灵力。</P>
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机遇。</P>
“他们想从我们身上获得的，无非就是这几点。”</P>
桌上的提灯晃着橙黄色的琼光，落在他执子的手指上更显暖玉色泽。</P>
沉吟片刻，菩提终是落子。</P>
这局棋刚进入中盘，菩然已然困意上涌。</P>
她抬臂拉伸筋骨，半耷拉眼皮，踢掉鞋子爬上床，不管别人死活的，自由的躺下了：</P>
“不下了，困了，要睡了。”</P>
半局棋就那么摆在桌上，菩提也未收，他微微动了动唇角，眼中弥漫出清浅的笑意，起了身走到她床边坐下。</P>
拉过薄毯在她身上盖好，就见闭着眼睛的菩然突然哼笑一下。</P>
菩提动作一顿，跟着扬起唇：“想到什么了？”</P>
“哈……”</P>
菩然笑出声来，转头看向坐在床边的男人，抬手向上抚去，菩提心领神会的低下头来，让她可以轻松的碰上自己的脸庞。</P>
“私下里文和问过我一件事。”</P>
说着，少女眼角眉梢都润着一层清皎的笑意，好似月光透窗撒落，笼罩朦胧的光晕。</P>
“嗯？”</P>
他鼻音低沉，带了几分好奇。</P>
“文和说，整个碎空都在猜测，你和我是什么关系。”</P>
“还问我，你是不是我的兄长。”</P>
“明明你比我小了几百岁，按辈分你得是我曾曾曾孙才对。”</P>
菩提：“……”</P>
在你心里，这曾孙我是非做不可吗？</P>
他无奈叹气，宠溺又纵容的任她在自己的五官上摸来摸去。</P>
这副皮相，是他按照菩然的喜好所化形的。</P>
铂金柔顺的长发，眉心殷红的朱砂，明湛清润的眼眸，诵经时张合的瑰色唇瓣，圣洁而疏离。</P>
低眉慈目，端庄美丽，宛如莲花台上的佛像，分明和她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P>
菩然的指腹若有似无的擦过他的眼尾，忽而喃喃：“为何非要跟过来呢。”</P>
修得正果侍奉在佛祖身边不好吗。</P>
笨蛋。</P>
菩提轻轻阖眸，好似压住某些涌动的欲望，低声：“我心不诚，就算不随你来，在佛祖身边也是待不久的。”</P>
他从没觉得自己是心怀大爱，能舍弃七情六欲之人。</P>
原本想要成佛的目的就不纯粹，圣人当不得，便按着心中的瑕疵去做自己。</P>
不需要去期待会有“能和眼前的少女有个未来”的奇迹发生，比起这种充满变数的未来，他更迫切的想要的是牵起她的手。</P>
就比如现在。</P>
男人宽大温暖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带着她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P>
嬉笑怒骂的每一块时光碎片里，他们都在对方的漫长人生中占据了绝大部分。</P>
菩然却是皱了皱眉。</P>
“如今你是真身，郦城内一定危机重重，弄不好可是会对你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我在想我的决定是不是错误的，这次不该把你带去……”</P>
“你的真身呢？”</P>
菩提忽然直视她反问着。</P>
一下把菩然弄蔫了。</P>
她抽回手，拉着毛毯边角，默默地拉过盖住脑袋，许久才传来她闷闷的声音：“早没了。”</P>
“一开始就被天雷劈碎了。”</P>
她也就只有个魂了。</P>
“那么我们是一样的。”</P>
菩提拉下毯子，将她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解救出来，俯下身趴在她的心口，听着泰和沉稳的心跳，那是比梵音还要悦耳的声音。</P>
我们是一样的。</P>
如果发生什么意外，这人身消殒，那么本体菩提树自然会永世枯萎，甚至灰飞烟灭。</P>
菩然没什么好失去的了，要死，便是这最后的灵魂迎来消散。</P>
他们面对的不是人类的刀枪，受点伤也并无大碍，而是面对天生相克，会直接伤害并侵袭到他们本体的邪祟力量。</P>
弄不好这往后可就没有余生了。</P>
她闭了闭眼睛，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念起那一口酸梅汁了。</P>
伸手拍了拍压在胸口的脑袋，她提议的很突然：“我们去喝酸梅汁吧。”</P>
菩提笑了一声，起身：“好。”</P>
摸着黑，两人利用鬼魅般，绝对超一流不会被人发现的身法，跑去厨房偷吃了！</P>
喝上一口，感觉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得到了足够的养分补充。</P>
“我想再去看看他们。”</P>
“好。”</P>
自始至终菩提都陪着她。</P>
凌晨，灯火万熄，从暴怒到琉因，每一个人的窗前都短暂的停留过师妹的身影，只不过没人知道。</P>
像是悄然无声的清风，拂过枝头的琼花，静默的又走了。</P>
最后她去看了李老。</P>
一圈下来身上沾了不少深夜的露水，最后两人坐在大殿前，依偎着肩抵肩，看起广阔天幕之上的明月来。</P>
“你说月亮上到底有没有嫦娥？”</P>
“有的，天上万神皆在。”</P>
“哦，忘了，你曾经短暂的上天见识过世面。”</P>
“……只是待了半天就下来找你啦。”</P>
“好嫉妒，我也想上去看看。”</P>
“……”</P>
又聊了许久，已经被喝空的葫芦从她手中摔下，顺着台阶清脆响的滚落，瓶身系着的金色流苏跟着摇晃。</P>
菩提偏过头，枕在肩头的少女睫毛弯弯，侧脸姣好，正睡得香甜。</P>
明明上一秒还在跟他抱怨。</P>
他忍俊不禁，调整姿势张开双臂将她抱入怀，让她枕着自己的胸膛入睡。</P>
明月渐消，天幕差一点就要露出鱼肚白，可惜菩然没等到。</P>
菩提只是拥着她稍微等了会儿，漫漫长夜便迎来了乍破的天光。</P>
天亮了。</P>
也该启程了。</P>
可他不忍心叫醒她，才睡下又何必这么急着起。</P>
时间能贪恋，便多贪恋些吧。</P>
他会陪她一起。</P>
只是有人没有眼力见，或者说是某个小团体。</P>
那仨甭管是踩高跷还是穿高跟靴，又或者原本就超高的三位神职，笼罩在宽大外袍中，准时的来到陛下寝宫前等待。</P>
恰巧，菩提正拥着她坐在台阶。</P>
三人视线同他相对，诡异的沉默就如流烟无限的蔓延开。</P>
大眼瞪小眼，这让裁决者感到愤怒。</P>
无机质不带任何感情的声线，冰冷的指责菩提：“你不合规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