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地方黑了这么久了，谁知道记忆之神还记不记得我们！”</P>
“滚！神一定还记得我们！”</P>
“你才滚呢！我们变成这个鬼样子，谁知道神还认不认我们！”</P>
“都说了吵什么吵！你们烦不烦啊！”</P>
云诃的身影在怪物们的窥视下渐渐变小，他并没有听到那些怪物之后的对话。</P>
南丁格尔依旧跟在云诃身后，像是虔诚的苦修士，走过断瓦残垣，尘土染上了他的风衣，尖锐的石块划破了他的衣角。</P>
他近乎是麻木地、疲惫地在废墟之中行走着，钴蓝色的眼睛里似乎倒映不出他手中的灯光。</P>
忽然，他的瞳孔倒映出了一抹淡淡的白。</P>
他微微睁大眼，看着云诃一步一步登上了这座城市的中心，这座城市的顶点。</P>
凛冬之台。</P>
昔日，人们在此祭祀，他们将祭品摆上高台，以端重沉稳的祭舞期待着神明的回应。</P>
记忆的花纹在高台上被尘埃掩埋，云诃瞥了它们一眼，没有在意。</P>
他望向这片死寂的天空，口中呢喃道：</P>
“没有生灵。”</P>
他垂下头，看向地面：</P>
“没有希望。”</P>
他回过头，望向南丁格尔，怜悯般问：</P>
“你在追寻什么。”</P>
南丁格尔沉默了，他钴蓝色的眼睛中像是藏着一团化不开的黑暗。</P>
他沙哑地问：</P>
“这很重要吗？”</P>
神使淡漠地、怜悯地看着他，暗金色的瞳孔中似乎也藏着浓重的悲伤：</P>
“对我而言，很重要。”</P>
“南丁格尔。”</P>
南丁格尔怔怔地望着云诃，踏上了阶梯。</P>
他想了很多。</P>
阶梯不长，因为这座城市是呈拱形阶梯式建造的，到了中心，自然会是最高处。</P>
但他总觉得这条路很漫长，像是根本望不到头。</P>
他为了什么？</P>
他不知道。</P>
这座城市唯二的两个光源开始靠近。</P>
南丁格尔缓慢地到达了阶梯之顶，望向了这满目疮痍的城市。</P>
他缓缓低头，望向云诃那突然变得陌生的面孔。</P>
神性占据了一切。</P>
但他不觉得恐惧。</P>
他只是忽然想到了很多。</P>
比如，这座城市没有骸骨，比如他们在进入这座城市后就没有见到过任何怪物。</P>
比如暗处的窃窃私语，比如?这座再也得不到回应的祭坛。</P>
他缓缓地垂下头，灯盏被放置在一边，他跪在地上，牵起了云诃的右手，将额头贴在上面。</P>
细微的抽泣声响起，他的身体颤抖着，哭声越来越大。</P>
泪珠落在地上，落在尘埃里，摔成了碎片。</P>
南丁格尔哭泣着，悲哀着。</P>
“我不知道啊??”</P>
他在生气，在生自己的气。</P>
你为什么不知道？</P>
那你究竟在干什么？</P>
他哭泣着，忏悔着。</P>
像是高高在上的，自以为是的小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像是骄傲的国王最终发现自己的懦弱。</P>
就像是他给自己取的假名一样。</P>
南丁格尔·弗伊。</P>
夜莺，愚蠢。</P>
一个愚蠢至极的，于夜晚歌唱的胆小鬼。</P>
这究竟是命运给他开的一个小玩笑，还他是一语成谶？</P>
他歇斯底里地颤抖着，紧紧握着云诃的手，像是一个命不久矣的病人在紧握着自己唯一的浮木。</P>
云诃轻轻地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南丁格尔的后背，然后抱住了他。</P>
“那就向我祈求吧。”</P>
他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夜晚的风。</P>
“我会帮你的，南丁格尔。”</P>
南丁格尔抬起头，白发的神使笑着，神性与人性混合到了一起。</P>
而后，他低下头，在云诃的手背上轻轻烙下一吻。</P>
“我向您祈求。”</P>
他说。</P>
像是溺水的人在挣扎，那声音几乎微弱到要消散在空中。</P>
但云诃听见了，他呼出一口气，语气温和地说：“抬头，南丁格尔。”</P>
被放置在地上的马灯高悬于天空，南丁格尔抬起了头，望向那依旧微小的光源。</P>
云诃左手缓缓置于胸前，暗金色的瞳孔怜悯地注视着这片黑暗之地。</P>
“看，光。”</P>
他说。</P>
下一刻，马灯中的火焰骤然开始膨胀。迅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焰球体，并在不断地升高。</P>
最后，无尽的辉光挥洒而出。</P>
藏匿于暗处的怪物们不由得探出头，怔怔地看着那颗并不温暖，却足够明亮的“太阳”。</P>
涅盘火缠绕上了那颗“太阳”，怪物们愣了一下，而后几乎是疯狂地向着光源奔去。</P>
它们不在意火焰对他们的伤害，不在意自己是否会因此消亡，它们只有一个目的。</P>
去追逐它，去追逐光！</P>
哪怕是死！</P>
一个又一个扭曲的，丑陋的怪物从暗处爬出，近乎是狂热地奔向光明，它们是朝圣者，是狂信徒，</P>
光啊。</P>
那颗“太阳”越涨越大，越升越高。</P>
千年前的真正的正午，在此刻降临。</P>
南丁格尔微红的眼眶边似乎也洒下了点点金芒，钴蓝的眼睛像是天空。</P>
他怔怔地看着，看着一只又一只怪物奔向那颗“太阳”，融入了那颗太阳，而后垂下头。</P>
他紧握住云诃的手，再次落下了泪。</P>
“谢谢??”</P>
他沙哑地说。</P>
“谢谢你，阿诃。”</P>
神灵的颂唱着尚沉睡梦乡，</P>
祝福的祷歌未曾弹唱。</P>
夜莺因对光明天色的怀疑，</P>
它的啼声轻缓迟疑。</P>
世界对着它的爱人，把它浩瀚的面具揭下了。</P>
它变小了，小如一首歌，小如一回永恒的接吻。</P>
（引自泰戈尔《生如夏花》有部分改动）</P>
光渐渐消散了，这座城市真正归于了宁静。</P>
夜莺穿过云边，落在枝头。</P>
愚昧无知者啊，不要哭泣。</P>
即使你将失去，即使你将死亡。</P>
即使人们将把你遗忘，</P>
即使人们将让你死亡。</P>
去爱着这个世界吧，</P>
去让冷漠的神之使爱着这个世界吧。</P>
这样，将有人永不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