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叔,我派人运了十车雷火硝石,让深谙水性的好手埋在两岸,引火开炸。
多亏这帮隐阁杀手,拖了这么久的时间。”
罗兆鹏蓦地一惊,直直望向河流中心缓缓而行的那条柏木大船。
……
……
“心里头这块大石,始终落不下。”
白启手指无意识敲打座椅,隐阁刺客被灭得七七八八,按理来说危机已经解除。
即便还有四家的孤魂野鬼心有不甘,瞧见这般阵势,也应该隔岸观火下去。
“但杀人不止一种手段,下毒、凿船……”
白启忽地起身,脱去外袍。
掌舵的雷雄疑惑不解,问道:
“白七郎,你这是作甚?”
白启再蹬掉鞋袜,赤足站在甲板:
“对我而言,水上,不如水下安全,我直接游回黑河县!”
冯少陵感到莫名其妙,这十几里的路,眨眼就到了。
“游回去?万一水底下藏着高手咋办?”
他忍不住讥讽一句。
“入水下河,三练大成,我也能杀。”
白启淡淡说道。
既然那股似有若无的警惕之意,久久不曾平复,干脆选择最稳的方式。
非说黑水河藏着一尊四练宗师,就等着他进网,那么,他也认了。
“白七郎真是稳重。”
雷雄呲了呲牙,隐阁杀手接连两三波的攻势都被打退,眼瞅着离黑河县不到二十里,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他正这么想,忽地耳边爆开轰隆的巨响,好像尖锐的棍子捅穿鼓膜,紧接着便是乱糟糟的嗡鸣。
天旋地转也似,滚滚尘烟如大雾笼罩,若洪流席卷。
两岸的山石崩飞,连同滂沱的暴雨倾泻而下!
“干你娘……”
雷雄惊得爆出一句粗口,赶忙俯身趴下,运功走劲护住要害,本着拿钱办事的原则,他还不忘拽了一把呆愣愣的冯少陵。
白启反应最快,当即就要跃进奔腾河流,可还没等他入水,便看到灯笼般大的金色瞳孔亮起,随后探出一颗硕大脑袋。
“哦豁!打窝钓到一条大蛟?!”
这条脖颈细长,浮动流云白纹,胸口赭色,头角突起,长有四肢的蛟龙像小狗似的,叼住白启,用力一甩,让其落在自己的背上。
随后张口嘶吼,吐出一团水蓝幽光!
左右摇晃的柏木大船两边,瞬间升起数丈高的巨浪,好似两堵厚实的铜墙铁壁,挡下漫天砸落的坚硬巨石。
“白七郎!他果真是龙王爷的庇佑!”
雷雄瞠目结舌,几乎不敢置信,一条大蛟腾水而起,救下他们?
何等的离奇!
“蛟……”
冯少陵仰头,喉咙滚动。
姓白的到底什么来头?
难不成像话本里头说的那样,是啥神仙投胎降凡尘?
怎么还有大蛟护身!
……
……
“黑水河哪来的大蛟?”
罗兆鹏眯起眼睛,姓白的到底藏着多少手段,没使出来?
他竟早已降伏一头大蛟?
难怪能从贱户之身的打渔人,当上鱼档老板。
“罗叔,怎么样了?”
坐在轮椅上的苏莞儿急切问道。
“小姐的雷火硝石炸开两岸山石,这一手确实厉害,可惜白启他命不该绝,一头大蛟半道杀出,护住那艘船。”
罗兆鹏语气平静,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他始终认为杀宁海禅的徒弟,并不能解决问题,只能激怒此獠。
等自家师傅当上子午剑宗的长老,取得一定权势。
届时花费些代价,请动数位宗师合力布下天罗地网。
诛灭宁海禅,并没有那么艰难。
龙庭治世四百年,又不是没有四练周天采气被围杀过的例子。
再者,尽管罗兆鹏并未与此人交手过,可从隐阁提供的情报来看,一个只会下毒、偷袭、打闷棍的四练。
足见本身没啥过硬的能耐,否则为何不堂堂正正横推碾压?
大概只需出动四尊同等层次的长老宗师,便可以将其镇杀!
“大蛟?老天爷果真不开眼!让凶人逍遥法外就罢了,连凶人的徒弟,都能活得安然无恙!”
苏莞儿闻言怔了一怔,随后像是癫狂,用力捶打轮椅扶手,惨白到没有血色的俏脸,淌下条条泪痕。
“小姐,走吧,最多再过五年,我一定想办法让此獠伏诛!告慰大老爷!”
罗兆鹏抚慰道。
他推动轮椅,调转方向,正要离开这处高坡,却见一袭天青衣袍兀自闪现,拦住去路。
“子午剑宗的?”
扫荡干净一众隐阁刺客,宁海禅终于恢复原本的衣着与形貌,他双手负后,步步前行。
“宁海禅?”
罗兆鹏霎时如临大敌,此獠可是灭门义海郡四家的狠角色,至今让十三行谈之色变的可怖存在。
“不错。”
宁海禅颔首。
“倒是有些风采。”
罗兆鹏大为意外,他不止一次瞧过此獠的画像,刀眼冷眉,宽肩阔背,但亲见本尊感受更为直观,心中不免觉得奇怪,此獠杀人如麻,酷爱斩草除根,浑身竟没有丁点儿的煞气?
抛开前尘,乍看之下倒像个落拓不羁的江湖野客。
“那女娃儿,是苏家遗孤?”
宁海禅轻声问道。
“宁海禅,你好歹是四练气关,一代宗师般的高手,难道要跟一个腿残目盲的孤女过不去?”
罗兆鹏迈开脚步,横在苏莞儿的面前,完全挡住那道纤细身影。
“十年前,你在苏家后院,扎着两个羊角髻,绑着红绳子,是么?”
宁海禅平和的目光越过罗兆鹏,轻盈拂在苏莞儿宛若削成的细窄肩头。
“是我!恶贼!”
苏莞儿再次听到无数次午夜梦回的可怕嗓音,她浑身发颤着扯起嗓子喊道:
“你杀我阿爹!大兄!大伯……恶贼!恶贼——”
她像一头幼兽嘶吼,如果双眼未盲的话,眼中定然盛着最浓烈的恨,最粘稠的仇,最癫狂的杀意。
“你因何瞎了?因何残了?”
宁海禅缓步走来,依旧滂沱的雨势浇淋在身,让他的长发黏成一捋捋,天青缎云龙纹的衣袍俨然湿透,显出更为深沉的色彩。
按理来说,四练宗师气血外放,水泼不进。
怎么可能被雨淋湿。
“宁海禅!你究竟要做什么?莞儿她为了练功,剑走偏锋,欲练习旁门左道的摄神之法,结果双目失明!
尔后又想修道,心急服用虎狼大药,寒凉毒性郁积两腿,从此不良于行!
她这一辈子,如此孤苦,皆拜你所赐!”
罗兆鹏怒喝道。
他深知真个厮杀,自己决计不是宁海禅的对手,只能用话锋堵死对方。
“恶贼!你当年为何不斩草除根!杀了我!为何要容我活在世上!”
苏莞儿似哭似笑,好似一朵枯萎凋零的小花儿。
“宁某平生,不曾杀过老弱之辈,无辜之人。”
宁海禅语气一如既往,好似波澜不惊的无垠汪洋。
“你那时候年幼,父兄长辈所犯之错,与你又没什么干系,宁某何必对一灭门破家的女童赶尽杀绝。
正因如此,才有而今四家的孤魂野鬼。”
谈话间,宁海禅走出七八十步,已经来到高坡之上。
“你与苏家有天大的梁子,也该结了!长房满门被灭,只剩下莞儿一人,她没有练功的天赋,更无修道的资质,身患残疾,你难道还不放过?”
罗兆鹏三练小成,刚开始养脏,面对一尊四练宗师,简直像两肩压着大岳巨山,根本动弹不了半点。
他深深呼吸,气血像熊熊烘炉冲天而起,升起一道几丈高的笔直狼烟。
“我刚说过,不杀老弱无辜。”
宁海禅体内如蕴神辉,一重又一重的光华似溢彩浮动,宛若一座座庙宇供奉神灵,齐齐诵念经文,诸般大力加持于身。
“气血如海……好恐怖的底蕴!”
罗兆鹏面皮狂抖,像是被死死地镇压住,半根手指头都难挣扎。
但他心中并不焦急,堂堂四练宗师,除非那种身堕浊潮,丧失人性的邪魔,不然没道理忍心对一个目盲腿残的孤女下手。
这种事迹传扬出去,必叫世人所不耻!
“不哭。”
宁海禅伸手擦去苏莞儿脸上的泪水。
这般温柔的举止,让罗兆鹏看得心头一动。
莫非此獠多年以来始终怀有愧疚?
看到莞儿如此悲惨,于心不忍?
也是。
四练宗师再不要脸,也要顾着几分名。
没道理会对一个手无寸铁的身残孤女动杀心。
“三界无安,犹如火宅。”
宁海禅平静地站在轮椅前,那张遍布扭曲与恨意的俏脸仰起,紧紧地望向他。
“你当年幼小,恰如妖魔食人,可幼崽未必嗜血,故而我愿放你一马。
十年茫茫,背负仇恨苦果,宛若浸泡毒水的一颗果实,不仅害人,也伤己。
姑娘,今日,我成全你,予你解脱。”
宁海禅声音沉静,没有任何被因果牵绊、仇怨纠缠的迟疑与困惑。
于罗兆鹏惊愕的眼神下,两指一点,轻轻按在苏莞儿的眉心中间。
原本惨白的冰冷俏脸,倏然涌现一丝血色,像妖艳的玫瑰倏然盛放,令其多出几分光彩。
纤细娇弱的身子一僵,旋即软软的躺在轮椅上。
残留的最后一点泪痕,被宁海禅擦干净。
大雨滂沱,狂啸长啸,却不能触碰她半分。
“你……”
罗兆鹏难以置信,手无缚鸡之力的孤女,你也杀?
宁海禅,你枉为宗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