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叔与吴大婶对视一眼,有些担忧,也有些踌躇。薛念笑道,“你们若是不愿意住进王府,便去我那住,我那地方也大。”她盘下的铺子有个后院,后院与吉祥客栈的后院相连,她有时也会留宿在后院。入冬之后,她原是想搬出来的,只是一日冷过一日,便是她变卖了不少嫁妆,如今没有进项,也舍不得拿银子买了炭生火取暖。只好厚着脸皮,继续赖在王府中住着。
不想去,可见一个个衣着寻常脚下却沉稳,在雪地冰面亦如履平地,能跑善跳的护卫,也知自己的意愿已非自己的意愿。
薛念搀扶着吴大婶,吴大婶悄声问,“我们不过寻常百姓,又年老体弱,王妃为何要请我们去府上住?”
薛念实话实说,“她瞧上了你们的养蜂手艺。”
吴大婶笑了下,调侃道,“怎么,一个王妃,还寻不到养蜂人,吃不起蜜?”
薛念含笑轻摇首,“不一样的。”满天下,满朝堂,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摄政王府,又有多少人想要摄政王王妃以及她生的儿女死?这些年,她身边都快围成铁桶了,还是防不胜防,屡屡被人下毒、屡屡遭遇慈善与暗害。天下养蜂人多不胜数,摄政王府又怎会吃不起蜜,不过是不放心、吃不得而已。
吴大婶明白了,她步履蹒跚的下山,看着眼前白雪压青松,突然道,“我们夫妻二人,无子女,无亲人,年岁又大了,对地位权势不似旁人庞勃,金银于我们而言,用处也不大。”无家族、无子女、无亲缘、无身份,反倒是让人觉得安心。
军营归来,宗大已经在书房中等着了。
宗大此番来,不仅仅只是因为后院琐事。肃宁看着宁安睡着,又去看了眼睡午觉的三个孩子,交代伺候的人过一会儿便将他们叫起。冬日里午睡,睡的久了反而让人不舒服。
一场算计,十年苦心。
这是肃宁两月前收到的一封字条。书信由一只白鸽所送,并没有送来应州,而是送去了竫也总部所在的黑河。
他不知这句话是何意,差人沿着白鸽飞来路线,进了山林,自山林深处,一棵桦树上找到了一根写有“夺财宝、夺秘籍、夺神兵、夺人妻女、夺人性命、夺走血脉出身”的布条。
一月前,一只红漆木箱被送入竫也总部。红木箱中,放着两具尸体,一老一小,一母一女。木箱中积满了蛛网灰尘,木箱中泼墨似地溅满了褐黑污渍。血腥秽气散的干净,然而一见箱内女尸,便似有一股腥腐鲜烈的血肉气息冲入鼻腔,凶猛如野兽肆虐,让人不禁掩鼻侧首。
那两具尸体,一具是顶了庶妹名字嫁给康王第二子的王湘湘,一具死前受了百般凌辱,面容被毁,浑身骨头几乎已成细骨碎肉,辨识不清身份,只能通过她的穿着以及系在腰上的玉佩猜测。
“我刚差人去盯着王湘湘,她便死了。”
宗大面上凝重,“字条、布条以及红木箱都是指明送给你的。”他蹙眉问,“竫也与你有关的事,还有其他人知道?”
肃宁摇头。宗大又问,“是不是小安那里……”竫也是肃宁与他、长松年少时,同连墨白一同创立的杀手组织,除了连墨白,他们其余三人露面时都会戴着一张童玩似地纸糊面具。都是眯眼笑脸,却又不同,一为寿德星君,一为福德星君,一为禄德星君。笔法粗劣,在黑夜灯光下看起来格外诡异。加之连墨白皮肤灰青似死人,浑身又布满朱砂符篆,更是加深了竫也的神秘感。
肃宁直接打断他的话,“小安还不知道。”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是从她身边泄漏出去。
肃宁神色微凝,“我更想知道,为什么将王湘湘的尸体送给我。”
“连先生已经差赤炼堂去查了。”目前猜测,与当年萧兰溪之死有关。当年,他们均认为萧兰溪是宁安所杀,可若不是呢?
“若是雷家能为我们所用,这些事查起来应该更容易些。”雷家以江上排筏起家,纠众结帮,掌握着中部水陆两道的漕马运输,辖下帮众数万,除了兵器铸炼,也贩私盐、逐渔利,近年更是与官府衙门勾结在一起。
肃宁看着他。宗大道,“雷家风火连环坞一夜覆灭后,邵兰生明里暗里查了不少事,已经知晓是‘赤炼堂’所为。”中部的雷家与应州的雷家虽各自为帮,却也是同宗,如今雷家坞一夜间没了,中部雷家自然不会不了了之。
赤炼堂是竫也之下的一个分部,由连墨白与肃宁直接管理。不仅在江湖打滚,还养官差、养耳目、养高手、养衙门中的刑名师爷、更豢养私兵武力,用来对付不听话的朝臣家眷、武林门派。是竫也最精锐、最骇人听闻的一支队伍,江湖人称“活死人”。
赤炼堂全由身经百战的亡命之徒所组成,加入条件只有一个:赤身裸体,赤手空拳,与虎豹熊罴等猛兽一起关入牢笼。四肢完好、活着走出来的,便能获选加入赤炼堂。测试通过后,还须接受操舟、驰马、攀索、夜行、掘山等严苛训练。快、冷血、杀人无算、白日横行,这是江湖中人对赤炼堂的评价。
肃宁面色倏寒,不过一瞬旋又冷笑。“让邵兰生来见我。”
“若非咱们主动求和,他怕是不会来。”
“他不来,我就剿了他的私盐生意。”
蓝姑姑敲门,走入后放下茶水,又将铜壶放于碳炉之上,而后沉默退出。
宗大冲了一杯热茶递给他,“萧兰溪死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何事?”
肃宁喝了一口茶摇头,“我到时,宁安蹲在池塘边用枯枝戳萧兰溪。”他一直以为是萧兰溪害宁安不成落了水,宁安心中不忿,才会用树枝戳她,不让她游上岸。如今宗大一说,他便又觉得,或许宁安是想救她,却不得方法,才会将她一下下推的更远。“当时我见她傻乎乎蹲在水边,鞋袜和裙摆都湿了,怕她受了寒,赶紧把人带走了,也没注意萧兰溪死没死。”
“宁安怎么说?”
肃宁摇头,“也不知是真忘了还是不想说。”他那小妻子,看着乖,实则也鬼精鬼精的。她若是不想说,谁从她嘴中都问不出一个字。
宗大又问,“那布条上的话是何意?”
肃宁摇头,“不知。”只能从王湘湘身上查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