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风清气和,在京城西北角的西直门,当值守门的庞把总得到了上面通知。
说是有个被发配到西直门充军的罪犯,今天要被押解过来,让庞把总接收一下。
这种事说寻常也寻常,犯了罪被罚充的人比比皆是;说奇怪也奇怪,发配这个词用在西直门是不是有点近了?
虽然西直门位于京城最偏僻的西北角,但京城方圆也就十多里地,流放十几里听起来简直像是搞笑。
但是在京城,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值得大惊小怪,因为这里是京城,天下最为荒诞的地方。
京城内外十六城门的日常管理体制是这样的,守门官兵员额属于后军都督府掌握,每个城门额定四百余员官兵,分为两班轮值。
每处城门又设一名守把太监,也就是俗称的门官,算是城门的监军,也算是该城门的第一负责人。
在实际工作中,还专门有个兵部主事负责点检各城门官兵器械,每月点检两次。
然后还有個“提督正阳等九门永定等七门皇城四门太监”,相当于所有城门的总监军。
这个太监职务,经常在辫子戏影视里出现的九门提督的前身。
总而言之,这套体系非常有大明特色,文官和太监混合双打武官。
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的庞把总,此时带着几个所谓亲兵,蹲在城墙底下,享受着暖风和春日。
太平时节,城门这里不会有啥大事的,尤其是西直门这样相对清静的城门。
如果真有什么大事,比如皇帝要从这里出城,或者敌军打到了城外,自然有勋贵武官带领京营精兵,来临时接管城门防务。
忽然有个亲兵指着西直门内大街方向叫道“来了!有人来了!”
庞把总抬眼望去,果然看到远处有个官员,并押解着一条雄壮巨汉,朝着西直门这边走过来。
再近些就认出来了,那官员正是负责监管城门官军的兵部赵主事,每个月都会过来检阅两次的。
庞把总立刻站了起来,快步迎接上去,行礼道“见过赵老爷!”
赵主事指了指旁边的雄壮巨汉,介绍说“这是钦犯林泰来,发配到你们西直门充军,你接收了吧!”
林泰来?庞把总忽然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
西直门距离政治中心区域有十几里道路,绝对是边缘里的边缘。
所以庞把总平时对政治并不敏感,也不大关注那些跟自己毫无关系的政治,但是他还是耳闻过林泰来这个名字的。
再看看人物形象,庞把总就猜到了真相,对赵主事低声问道“此人莫非就是那位文武连中九元的?”
赵主事点头道“就是他”,然后把林泰来扔给了庞把总,就甩手走人了。
庞把总倒吸一口冷气,亲娘咧,这样的人物怎么就发配到自己这儿了?还踏马的是钦犯!
这种事的背后往往是两方政治势力的激烈交锋,任何一方都是自己惹不起的存在。
自己不会被夹在中间,成为无足轻重的牺牲品吧?
“那个,林林爷你怎么来西直门了?”庞把总纠结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
林泰来抬头看了看高大雄伟的西直门,骂骂咧咧的说“谁想来你们这破地方?我想去崇文门!”
原本林泰来想着,官场解决难题的最佳办法无非就是形式主义。
所以自己可以搞个形式主义充军,这样各方都能接受,在京城官军里混一段时间就行了。
而且最好是找个位于政治中心区域的地方,或者是距离很近的地方。
这样自己仍然可以保持对政治局势的影响力,遇到事情了也能及时做出反应。
毕竟现在乾坤未定,三阁老问题悬而未决,谁上谁下、谁进谁出都是必须要密切关注的。
可是没想到,别人防自己就像是防贼,不只一个人这样,很多人都这样想!
结果一群官僚硬是把自己发配到了西直门,这个京城政治领域的边缘角落!
这跟用物理意义上的方式,让自己坐冷板凳有什么区别?
自己不就是行事风格招摇了一点吗,为什么都来针对自己?
见林泰来这充军钦犯如此看不上西直门,庞把总就辩解了一句
“这里也挺好的,风景秀丽,水草丰美,其他城门都没有这里景观好。”
再怎么着,这里也是自己工作和生活的地方,庞把总自己吐槽可以,但不愿意听别人说这里不好!
林泰来瞥向庞把总,问道“如果我帮你通关节,把你调往崇文门,你去不去?”
“去!”庞把总毫不犹豫的说,一切从心。
被发配到这里的林泰来也改变不了现实,只能在附近转悠起来,便穿过西直门和瓮城,到了城外面。
果然如同庞把总所说的,这里风景确实好。
西直门外就是高梁河,算是当今整个京城的“生命之源”,河岸绿植成荫,偶有田园隐现,一派大好风光。
再往西北十来里,就是拥有大片水面的海甸风景区了。
可以说,西直门外是京城周边水资源最丰富的地区。
难怪在你大清时代,从皇家到王公贵族的大批园林都往这个方向修。
“怎么样?在下所言不虚吧?”旁边的庞把总说。
林泰来还是郁郁不得志的答道“风景虽好,但距离朝廷太远了,不利于我操纵政局啊。”
庞把总“”
这是一个充军罪犯所该考虑的事情吗?
又听到林泰来长叹道“总算能体会到,‘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是什么感觉了。”
庞把总随口道“不至于不至于,这才十几里路。”
林泰来诧异的说“伱居然听得懂我的话?”
庞把总说“年轻时也想考武举,念过几本书,但都白费工夫。”
林泰来又穿过西直门回到城里,皱眉道
“我记得,城门每班守门官军当有二百余人?怎么才看到百来个?”
庞把总脸色严肃起来,“林爷你作为新来的充军犯人,问题是不是有点多了?”
“嗯?”林泰来扭头,居高临下,用看死人的眼神盯着庞把总。
庞把总感觉像是被一头猛兽盯上了,连忙从心的答道“门卒每个月向门官纳银五钱,就可以免差。”
门官就是城门守把太监,林泰来疑惑的说“人在哪里?来了这半天,也没看到门官。”
庞把总指着城门楼,“刘公公正在上面睡觉。”
林泰来摇摇头,这大明真是药丸!
忍不住就吐槽了一句“这大白天的,也亏他能睡得着!
正常男人晚上可能会忙碌,白天补觉,他一个公公晚上又能干什么?”
方圆几十丈内,可能也就林泰来敢这么暗讽太监了。
庞把总解释道“刘公公昨晚去喝花酒了,和姑娘们玩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