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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在田佳恒口中得知了我所在的位置。这儿叫月亮村，这是个拐卖村，“货物”中转站。它隐身在这个城乡结合部之中，隐藏在一片大好的发展之下。在盛大辉煌的光芒之下，人们反而无法察觉黑暗捅进来的刀。那利刃不会撕裂光芒，它把光变成了共犯。</P>
我看到村子里有一条河贯穿南北，昨晚夜里看不清晰，拐卖组织的老大们住的房子在上游，周围杂草丛生，白天都看不清地形，应该是最容易逃跑的位置。中段的一排房屋除了关押抓来的人之外就是一般小弟休息的地方，下游也就是村口是不住人的，只有几个揣着兜穿的臃肿的男人在门口把守。</P>
“成也萧何败萧何。”</P>
“啊？”</P>
“遇见他们是福也是祸。他们能帮你挡枪也把我带到了你面前。”</P>
“能不说这种神神叨叨的话吗？”</P>
“杀人犯不懂幽默。”我摸兜的时候忘记烟装在车上，而我的车似乎还停在那条街上，估计已经被拖走了吧，呵呵。算了不吐槽，否则要被人说是水字数，“有烟吗？”</P>
田佳恒竟然不抽烟，我又一次对他进行了杀人犯羞辱，屡试不爽。一个刽子手尚有羞耻心就注定了他的失败甚至惨死。我向村口的方向走去，精准的找到了昨天被关的屋子，在门口讨到了一支细烟，这儿民风真淳朴，还主动递火儿呢。抽了两下，房门从里面被打开，不认识的男人和一个小孩儿走了出来，我认出那小子就是昨晚上跟着车回来的。他被揪着不知道要去干嘛，我向屋子里看，正巧有个女人也朝外面看来。看衣服估计是我兜里这本笔记本的主人——无相人。</P>
“哦对了，”我掐着烟眉头微蹙，“那个大夫说他可以干活了。你们本来打算在这儿搞几个？”</P>
“周围也有买家。那我去问问老大，走之前能做几个也行。”</P>
“我要是还有你们这份儿斗志我肯定留下了。”</P>
“为什么不呢？”</P>
“我累了。再说了我是个屠夫也不是搞艺术的，你们也不想走了之后留下七七八八的尸体吧。”</P>
这人自来熟，嘻嘻哈哈地拍拍我就跑去汇报。我贴心帮他们把房门关上，起身慢悠悠地回了我和田佳恒暂居的小窝，并且告诉了他病好的消息。</P>
“你把我抓回去吧行吗？”</P>
“你真贴心。可是法医不负责抓人。不如你给我同事打个电话？我大概还记得110的号码。”</P>
他有点儿泄气，捂着头坐在旁边试图接受事实。没过一会儿刚才那个小伙子就跑进来说老大同意在这儿卖几个再走。我捧着一杯热水吹了吹：</P>
“哦他刚才起猛了有点儿晕乎。等天黑吧，现在车流太多，挣扎起来难免后面草丛里随地大小便的听得见。”</P>
“您真幽默。”</P>
“您太客气。”</P>
之后我在河边儿走了几圈，一直有个小个子跟在我不远处，看得出他也不是很待见我。这条河也叫月亮河，听说俯瞰河流是月牙状，倒映星光和月亮非常好看。真的有人看吗？我自以为是的问了一个哲学问题，等我走到河对岸，我忽然听见一阵歌声，很细很亮的童声，从前方传来。此时太阳已经在落山，周围高大树木多显得更加阴沉黯淡。我走过去发现是两个小姑娘蹲在河边儿的石头上玩儿石子儿打水漂。</P>
“月亮河呀河月亮，白光出来亮堂堂，村里来了俏媳妇，街头巷尾把光藏……桃花坞呀坞桃花，夜半村人走光光……”</P>
“月亮河呀河月亮……白光诶！有鱼——”</P>
我看着两个小孩儿左摇右摆的小脑袋，波光树影。我胃里一阵反酸，突然就明白了之前连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执着究竟是什么答案。</P>
命案当然天天有，就像天天有人成功，天天有人破产，天天有人绝望，天天有人绝处逢生，天天有人降生，也必然天天有人死去。当然如果你决定把死亡推出去，那当然相安无事。</P>
而有些人的死不会立刻上天堂。他们可能不是十全十的好人，偶尔做点小恶。但在死去的这一天他们是世界上无辜中的无辜，一无所有的人最终终于遇上了连性命也要榨干的那弯刃。这样的无辜者死后指尖够不到天堂，跌进油锅里煎熬，却也等不到地狱的门打开。他们被卡在天堂和地狱之间，就像那个无相人一样。</P>
我突然明白的执着，清晰在我的身份。我也在天堂和地狱之间，不同的是我好整以暇，正襟危坐，谢绝了加百列的邀请也抗住了撒旦的蛊惑。我坐在这里仍是一具肉体凡胎，唯一的工作就是在卡在这里的无辜者奋力向上抬手的时候在下面垫上一截肩膀。</P>
对面监视我的人朝我大喊，吓跑了河边的两个姑娘。我绕回河对面揣着手，关人的地方出了不小的骚动，不断有人手窜进去，但声音只大不小，甚至还玩儿起了和声。田佳恒似乎已经准备好了手术室，我一走进去他就臭着脸和我或者我身后一起进来的人抱怨：</P>
“镇定剂本身就不够，别他妈用在没用的地方。”</P>
“赶紧的吧，我把人带进来了昂。”</P>
“你真的会手术吗？”</P>
我小声问田佳恒，他一副不敢回答老师问题的神情斟酌了很久。我拍拍他宽慰到不行的话我就代劳。</P>
“你真打算开刀？我以为你只是想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报警呢。”</P>
“你比我看起来更正直怎么回事？”</P>
“我现在也这么觉得。”田佳恒见门口磨磨蹭蹭走出去把门开开让伙计把怀里蒙着嘴不停挣扎的男人拖进来，“送进来就出去吧。”</P>
“你们行吗？”</P>
“你看不起谁呢？”</P>
那人盯着我的脸愣了一秒，把人交到我手上甚至微微鞠了一躬。</P>
“失敬失敬。”</P>
“赶紧滚。”</P>
田佳恒把门踹上，我把手术对象抬起来扔在桌子上悄悄地把袖子里藏的刀片塞进他手里自己绕到田佳恒身后。</P>
“这就是个小作坊，都沾亲带故一点儿组织都没有。我真不知道你打算做什么，真他妈找事儿，今晚上找机会溜出去不行——”</P>
他闭着眼废话给我预留了不少准备针头的时间，他刚转过来我一针扎上去，推进药剂的噗噗声在不大点儿的房间里清晰可闻。等了几秒，田佳恒一屁股坐在身后的歪凳子上，刚要喊就昏了过去。</P>
“没想到我这辈子还有用安定的机会。”</P>
台子上的人割开了绑手的绳子坐起来，他有点慌张但没有选择再喊。</P>
“你，你是那天自爆的杀人犯？”</P>
“你少玩儿点狼人杀。那边什么情况？闹起来了吗？”</P>
“你怎么……原来你们有计划啊。有个新来的女的带头闹的。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你们是警察吗？你们有人埋伏在周围了？”</P>
“你少说点儿话不然吓得后面草丛尿尿的都尿不出来了。”</P>
“什么……这是你们的暗号吗？”</P>
“赶紧他妈过来帮忙。”</P>
救一个脑子不好的人也是救，我咬着牙和他合力把田佳恒搬上台子，我拿起旁边的记号笔掀开他的衣服在他的肾位上写上了他的名字。带上手套之后我用手术刀在他手臂上轻轻剌了一刀挤了点儿血出来摸在手套上。</P>
“带上口罩。”</P>
我看着腕表等了十分钟，转身把安定注射液的安剖瓶摔碎拉开门走出去。</P>
“谁，随便来一个去拿镇定剂。”</P>
“什么情况？宰牛也用不了这么多镇定剂吧？”</P>
这人看着我一手血跑出来，脸上只有调侃。我告诉他那人挣扎洒了半瓶，好不容易把剩下的打进去，如果你们不想中途疼醒吱哇乱叫就继续坐着。那人瘪嘴走了，另外一个提出要进屋看看，我很愤怒地指指门跟在他后面走着，停在门前两步。那人刚进去我就听见砰一声，随后那个受害人走出来扔掉手里的木头。</P>
“多看点儿电影也有用。”</P>
“那里面那个人怎么办啊？”</P>
我拽着他赶紧去了村口。今夜村子里灯光摇曳，大小的光点像行星滑过的火星子坠落人间。这肮脏的一隅，我倒真希望一把火能烧尽所有。但人间的灯光却只会畏缩，甚至不再发烫。我们到的时候几个人已经被制服了，那个女人冲到我面前手里拿着一只手机。</P>
“你是警察吗？”“你是警察？”</P>
“我是。”“我不是。”</P>
她一把把手机塞到我手里好像很慌乱地去找什么人。我没有管他，一边报警一边拿起“牢房”旁边竖着放的斧头溜边儿往上游头目们的房间去了。刚才那个电影发烧友还跟着我，看我的架势有点儿害怕，迎面那个拿着镇定剂的男人回来了，我把斧子递给发烧友，走上去一拳砸在他脸上，拎着后脖颈提溜进手术室锁上了门。</P>
“大哥你是武警吗？”</P>
“法医就一定要肌无力吗？”</P>
虽然拿斧子的确实少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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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烟吗？”</P>
红蓝警灯闪烁着，天上的月亮隐隐发亮。我倚在警车上，那个用手机狠砸我胸骨柄的女人凑过来问我有没有烟。我递给她一支，两个人静静地听村子里此起彼伏的手铐声由远及近地响。</P>
“还你。”</P>
我把内袋的笔记本还给她，她谢过之后冷着脸开玩笑问我有没有偷看。</P>
“湛蓝火焰什么的。但写的很好。”</P>
“谢谢。这对一个写书的来说很重要。”</P>
“你写的这个地方在汝城，发生了什么吗？”</P>
她摇摇头，说算是她神经敏感的癔症，只是随便走到了那儿，喝酒喝的不太清醒。我却想起了之前刑侦的给我讲的新闻，吐了口烟换了只脚着力。</P>
“汝城倒是发生过一个案子，在网上挺出名的。丈夫失手把老婆杀了，伪造成老婆带着情夫回家发成冲突惨死。那人一开始还在网上卖惨呢，还有人给他买热搜。”</P>
“白英案？”</P>
“你知道？”</P>
我仅能看到她的半张脸隐没在闪烁红光下，连烟雾都变成了红色，像她批阅世界的朱墨。</P>
“就那个反转案嘛，猥琐房东的针孔摄像头翻案，只能说一报还一报。”</P>
“报应不爽，就这件事儿我也挺信玄学。我叫柴露，中景公安分局的法医。”</P>
“左乔，写书的。这边儿！”</P>
她的声音陡然提高，显然不是在叫我。从村口坡下跑上来一人，是那小子。</P>
“你……弟弟？”</P>
“差不多吧，”她的笑容突然变得温柔了许多，“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P>
“没关系，我去找我同事。”</P>
她电话正好响起，我也不多尬聊跑下去找几个认识的同事。我中途回头看她，她脸上的笑容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P>
凶手不在解剖台上，月亮河里确实没有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