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听隔壁三奶奶唠叨过一些事,说六几年时闹文化“大革命”,凡是手艺人、文化人、富户、有前科的、犯过错误的,一个也别想溜,说他们是社会主义不安份子云云,很多人都被整的死去活来。那时在咱们这片地,越穷越安逸,最好祖宗八代都是穷苦百姓才好,一些被记号的都赶着紧撇清身份找出路,但也有些人宁愿被整死,也死守着自己那身本事,比如我爷爷他哥,再比如北村的一群戏子。
我爷爷他哥守着什么玩意儿我至今还不清楚,北村戏子挺有名,据说是解放前从江苏那边逃难过来的一群唱昆曲的,闹革命时都是硬臭份子,白天挨批不认错,晚上从牛棚跑出来唱戏,咿咿呀呀声传出很远,红兵跟着揍,他们就想着法子跑到乱坟岗唱,后来听说集体失踪了,闹出好大的风波。
那唱戏的场景估计和眼前一幕有的一拼。
我看了眼身后幽暗的夜色,松了口气,那女人没追来,甭管眼前这些人发什么疯大半夜跑到这里来,但总归是人,有人就安全了。
这会儿真是又累又渴又怕,我找了个空位子坐了下去,装模作样的看了会儿,啥也没看明白。
同桌还有三人,一个老太太、一个年轻的姑娘、还有个中年男人,我觉得和男人说话方便一些,就靠近他指着桌子上的茶壶道:“叔,我渴的不行,喝杯水可以吧。”
这中年人转头看了我一眼,朦胧的夜色下我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觉得这人挺凶的,心说不给喝就拉倒,不料这人很干脆的点点头又接着看戏了。
这是答应了吧?挺不好意思的,我干咳一声,自顾自的倒茶,囫囵的干了三杯,解渴倒是解渴,可满嘴又腥又甜,回味真难喝,拿起杯子迎着月光看,发现杯子是紫砂的,颜色深沉,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这时感觉旁边有人拽我的胳膊,回头一看,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这孩子穿着古装,长头发竖着发箍,五官精巧可爱,只是脸色苍白,见我看他咧嘴一笑,有点勉强,说道:“我认识你。”
我暗暗琢磨一会,实在没有印象,要说七八岁的孩子我认识不少,可长的这么漂亮,这么有特点的绝对没有,就对他说:“你认识我?我咋不认识你?”
小男孩看了眼戏台子道:“你打过我!”
卧槽!这话可不能乱说哈,你们人多,我小心翼翼看了眼四周,见没人注意,道:“小崽子,我啥时候揍过你?”
小男孩道:“你要倒霉了,你不但打过我,还打过我祖奶奶。”
这话说的更奇怪了,就算我不知哪天随手揍过一个孩子,但一老太太我哪敢动啊?人家家里人不找我拼命?八成是这小破孩认错人了,瞎胡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陪他聊聊吧,我说:“好吧,你说我打过你,那总该有理由吧,我为什么打你?你认识我吗?我叫啥?”
小男孩突然有点焦急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理由,但我知道你叫陈总。”
我吃了一惊,这孩子竟然一口道出我的名字,什么情况?
小男孩又道:“你打伤我祖奶奶,我家里人都在想着怎么对付你呢,你要小心了,还有……”说到这里,他探头探脑的往戏台子后面看,小声说道:“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你快跑吧,晚了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还性命之忧?老子刚刚死里逃生,小破孩说什么屁话呢,我这个气啊,恶狠狠道:“说!你是谁家的……”话没说完,小男孩头也不回的跑开了,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我正惊异莫名,好奇这小孩要去哪,突然听见台上铿锵作响,震耳欲聋,回头只见一个脸上画着鸡屎白的官服戏子咿咿呀呀一阵子又唱白话道:“青山草枯黄,北水翻波浪……贼子逞凶,与我带上来。”
旁边观众一阵摇晃躁动,似乎是戏剧高超部分来了,台上火把也恰到好处的照到了我这边,我喝过茶水后一直觉得嘴里难受,这时就迎着火光随意看了下刚刚擦嘴的手背,这一看怔住了,红色的?
心里奇怪,接着擦拭几下嘴角迎着灯光看,手背竟是鲜红一片,再回味口中的味道,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刚刚……喝的是血吗?这群人喝血?
“大人!小的冤枉啊!”
这时台上传来一道破锣嗓子,听起来很熟悉,我抬头一看,顿时愕然——
磊子这家伙被人五花大绑的押着,不知啥时候到了台上,正跪在那脸上画着鸡屎白的官服戏子面前大呼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