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书到底也没回成家。
幸亏大疫算是过去了,至少代县城内算是恢复了正常,街上老百姓还在庆祝瘟神过去,抬着个批枷带镣的木头瘟神像到处晃悠着,施天福手底下的几家馆子也重新开了门,要不然,军营中还真没什么好招待的人的。
一个黄橙橙的铜锅子,底下的碳火把锅里含着酱油,紫菜,虾米的底料汤哄得香香的,早晨新杀得羊,在冰窖里冻得结实,在经过老厨师的刀功,一片儿一片儿的片成薄片,在放几个四时小菜,这深秋天儿,没有比这个再享受的了。
涮羊肉元朝就有了,可真正走到民间还是清朝,这贵客就没见过,可惜,就算这汤儿香喷喷的,他却也是没心思吃,依旧把那双眼睛盯贼一样盯着宋青书。
呃,理论上,宋青书也的确是贼。
这份眼神就算宋青书也有点受不了,几筷子肉下到了汤里,宋青书告饶一般的抱了抱拳头。
“我说,青主兄,人都说人生四大喜事,他乡遇故知,咱俩也算是故交了吧,能不能别摆出一副死人脸来?”
要说这当了官就是不一样,多长时间不见,这傅山也从当初的娘形文艺青年,转变成了如今的武则天形文艺青年,一双丹凤眼还那么死死打量着宋青书,傅青主颇有些生气的说道。
“我傅山可没这份功德,攀得上你这反贼故交!”
傅山是实诚君子,什么事都放于言表,不满意就是不满意,要是换个官儿,这会估计的点头哈腰奉承着,一扭头就去高密去了,看着算是老朋友这样一副模样,宋青书亦是无可奈何的一摊手。
“反贼?傅山兄,您老是十指不沾泥,淋漓居大厦!如果没起来反抗,这会儿你就见不到我了,不是饿死,就是让官府给逼税逼死!”
“惨啊!”
一个长音拖出去,宋青书就开始挑逃出西安后的经历给傅山讲了起来,刚开始这个明末清初六大师,《七剑下天山》里头反清复明的大侠医还听的满面不屑,可听着听着就听的入了神,当听到洪承畴属下总兵在汾川河盼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之后,傅山已经是气的桃花脸泛白,狠狠一拍桌子。
“这个洪亨九,面上一副仁义道德模样,居然如此穷凶极恶,亏他还是两榜进士出身,读的圣贤书!”
“所以宋某也就是为了带乡亲们求一条活路,幸好前代县令,现在的忻州同知胡大典胡大人与内子是旧识,他收留我们在山里开垦,过安生日子,所以恳请傅山兄,可千万别告诉洪总督!”
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宋青书对着傅山抱着拳,听的傅山却又是气愤的站了起来。
“宋兄,我傅青主在你心里,就是那种出卖朋友的人吗?”
“当然不是!傅兄乃是施恩不图报的实诚君子,哪儿是那种人?”赶忙讪笑着摆了摆手,宋青书心里却禁不住嘀咕着,还不是被你那张冰块脸给吓得?
解释清楚了,关系倒是恢复到了当初那种融洽,对这个救过自己一次的奶油小生倒也很有好感,宋青书是一杯酒接着一杯劝过去,不过食之无味的吃了几筷头子菜,傅山又是愁眉苦脸的一抱拳。
“宋兄,这次傅山是来求救的,还请宋兄帮帮我!”
“哦?傅兄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还不是瘟疫啊!”
端着酒杯,傅山忍不住又是悲苦的长叹了一声。
原来孙传庭担忧的那个新来原平县令,就是傅山,大明朝虽然有本地人不得在本省任职的规矩,不过那是哪儿百年前的事儿了,况且开科取士有南六北四之说,来保护北方士族的利益,北方的士人本来就少点,条件限制就宽了许多,尤其是原平刚遭过兵灾,县令天天上书要救济,他一暴死,吏部就把傅山顶了上去。
可惜,傅山是个学者,是个实诚君子不假,可他却不是做官的那块料,至少没有这方面经验,一腔热忱到了原平县,刚来就傻了眼,县里户籍上原本有两万多户七八万人口,乡野两个镇三十几个大小村落囤圃,可一到地方,入眼处只有满目疮痍。
县衙库房里那点粮食几乎都被上任县令勾结奸商倒卖走了,银库里空空如也,粮仓里饿死老鼠,三班衙役欠工资跑了一半多了,守军亦是士气低落,尤其是蔓延了整个县的大疫,整个原平如今呈现一种死城模样,不少人家全家死绝了,都没人去收尸,街道上到处都是倒闭的尸体,有的腐烂了一半,发出难闻的气味来。
傅山医术算起来相当精通,后世的《傅青主男科》《傅青主女科》都是他的传世之作,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呢,药都没有让他这个名医也抓瞎,并且傅山还真就没医治过黑死病,没有这方面经验经验,询问几个师爷还有县里老人,所有人给出的办法只有一个,上书,找朝廷要钱要粮食。
能要来傅山就不担心了,他是前年进京赶考,去年在户部主客司担任经历官干了半年多,户部穷成啥样他可一清二楚,免今年赋税户部都没答应,更别说救济了,就在傅山急得手足无措时候,冷不丁听北面来的客商说,代县有个宋大帅,是火鬼王转世,有着鬼神之通,别的县都死上了一半多人口,代县就死了不到两千人,疫情就被控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