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县开始过上了好日子,临近的原平亦是有了赈灾物资,开始一点点回复生机,看上去似乎就天下太平了,然而,这毕竟是一个王朝的末世时代,挨着代县东北的繁峙,依旧笼罩在一片黑暗当中。
这儿也算是过去阔过了,繁峙处在北岳衡山还有佛教名山五台山的包裹之间,外有高山险阻,内还有滹沱河平原,当年杨家将曾经在这儿与辽军生死大战过,后世著名的平型关大捷亦是发生在这片土地上。
后世,凭着平型关一日游,这儿的经济都发展的相当不错,可如今,跟着普世规则一样,繁峙也陷入了严重的社会危机中。
土地高度集中就不用说了,富有的土地一个村子都装不下,得连着两三个村子,穷的却是连房子都住不起,寒冬腊月缩到牲口棚里,人穷到一定境界,又闹出了响马盗,隔三差五的打家劫舍。最近又闹出了瘟疫,死的人海了去了,天天县城一大早就组织人往外抬尸体,整个街整个街的消失,几个大坑都填满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疫病又是让不少中产阶级也跟着破产,穷困潦倒的人愈发的多,积累的矛盾亦是如同一个大火药桶那样,随时一点就着。
这种社会危机,要么如同炸弹一样,一个导火索过去就会轰然炸开,失控的农民抛弃了一切封建束缚,前赴后继的扑向地主阶级,就如同现在山西许多地方那样,晋人已经成为了农民起义的主体,在各地与官府地主武装展开血腥的厮杀。
要么,却以另一种形式,大炮一样爆发到别人身上,大明朝崇祯五年十一月中的繁峙县就是这样。
“看到没有,对面那些灯火!”
多达上万繁峙的宗族壮年扛着锄头,榔头,甚至主妇拎着菜刀,所有的共同点就是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愤怒,还有着一种浓郁的嫉妒。
站在小山坡上,领头的十几个愤怒的老青年亦是满脸严峻的站在那儿,尤其前面那个穿着丝绸的老胖子,那张脸都涨得通红,脑门上如同无数只蚯蚓爬来爬去那样,声情并茂,嘶声竭力的嘶吼着。
“凭什么他们代县人过的越来越好?凭什么咱们这儿瘟疫天天死人,他们那就不死人,老夫告诉你们,他们使了蛊做了法了!把霉头都转到咱繁峙人脑袋上,把祥运都弄到自己身上去,看他们现在赚的那么多钱,本来都该使咱繁峙人的!”
这理由够扯淡的了,不过这个封建迷信时代,还真有人信,不光是信,而且是信到了骨子里,随着那老胖子振臂一呼,大声的喝问:“咱们该怎么办?”下面一万多附近村里穷的掉底儿的一起嘶声力竭的举着家伙怒吼了起来。
“打过去!”
“跟这帮妖人拼了!”
“杀到代县,泼黑狗血破了他们的妖法!”
真叫群情激奋,每个人心里都充满了破坏欲,反正做点什么,都比如今挨饿,等死的局面好,眼看着忽悠起来的群情激奋,这老家伙又是猛地向前一挥他那萝卜手。
“走!打将过去!”
华夏的宗族械斗可从来都是源远流长,甚至其凶狠,惨烈程度不比对外作战轻多少,而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弄的战国商鞅变法时候,就曾格外下令,禁止私斗,违令者斩!
不过秦国有十二军功等爵制,能以对外战争来创造利益,刺激国民,后世的历朝历代可没那么公平而言,这私斗自然是屡禁不止,尤其到了王朝末期,为了争水源争田地争面子,乡绅为了转移贫富不均底下佃农对自己的仇恨,私斗简直成了家常便饭。
据说戚继光的戚家军,就是因为一次他路过义乌,眼见义乌矿徒为了争矿,而与邻县爆发了大规模的械斗,这才拍着脑袋在义乌招募起了他日后天下闻名的大军来,这场械斗可足足持续了四个多月,双方出动三万多人次,斗死两千六百多,可见其惨烈。
这个时代的繁峙人不知道照比义乌矿徒如何,反正今晚他们是够勇猛了,这头,临近的繁峙的祝家庄才刚刚结束了白天辛勤的劳作不久,村民们才刚刚睡下,这无数的火把就杀上门来了,失控的繁峙宗族叫骂着冲进了村子,挨家挨户的轮起锄头就是个砸,到处都可以听到乒乒乓乓的破碎声,还有本地村民被打的惨叫声。
光着一只脚丫子,从第三房小妾的怀里爬出来,这祝老爷踉踉跄跄摸着黑自个淘了出去。
“不好了不好了!”
白天滹沱河纺织场才刚开业,乡人好热闹,不少带礼物过来祝贺的豪强世家晚上都留在了这儿,这季小胖子还请来了据说是大同的晋剧名角儿,正在那咿咿呀呀的唱着戏,大家吃着村宴看的津津有味的时候,冷不防一个胖子邋邋遢遢光着一只脚跳上来,站在戏台子上把人家名角都给挤一边去,还乱叫着,顿时引起了底下乡绅厌烦的一阵嗡嗡声。
“这哪儿来的叫花子搅场?没看咱县里刘爷都在吗?”有人当即不满的叫嚷出来,巧的是这季小胖子和这祝老爷还认识,还有些过节,听着那些乡绅恼火的议论纷纷着,他也是幸灾乐祸的大叫着。
“这不是咱们祝爷吗?不在你那新娶的名花怀里困大觉,怎么这么有兴致跑咱们这儿抢戏来了?”
“哎呀,你们还有心听戏!”这祝老爷还真是火烧霉头,跳着脚悲催的叫嚷着:“繁峙那些穷鬼疯子都打到咱代县头上了,用不了多久,他们也得砸了你这破场子!”
“忽悠谁呢?这还没开春呢!又不是抢水源?”季小胖子又是不屑的哼哼着,听的那祝老爷更加着急,一只手啪啪的拍着自己肥脸叫嚷着。
“要不真打上门来了,咱老祝至于光个脚丫子大晚上跑过来让你们寒碜吗?快叫人吧!一会来不及了!”
这下,底下那些士绅还真是都变了脸色,有人急急匆匆就往外走,季小胖子愣了好一会,亦是恨声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他娘的,今年开春时候,那帮繁峙的穷酸挨棒子没挨够,今个居然又发神经打过来了,真是茅坑里点灯笼,找死啊?”